最近发生的一切,转折太快,甚至我在想,如果不是在雨村短暂停歇后再出发,我的大脑应该无法如此快速适应这些超出常理的信息。
我们未作停留,就地置办装备。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花的是黎簇的钱,胖子和我这次在装备上毫不含糊,直接下了血本,光潜水装备就一人准备了两套。
如果非要做个类比的话,那我们这次的行动跟当年老九门史上最大的盗墓活动比起来,也不遑多让,堪称是铁三角有史以来最奢侈的行动了。
从北京到广西大概要开20多个小时,从西三环中段过六里桥,直接上京港澳高速,一路基本没下过高速,考虑到闷油瓶没有驾照的问题,就我和胖子轮流开。
金杯开到中途就比较顺了,基本每四个小时我们在服务区休整片刻,就重新上路。
倒也不是我抠门舍不得买机票和高铁,主要是装备没法过安检。
一路泡面火腿肠将就过来,胃里倒也习惯,不知不觉记忆滑坡,跟过去好多场景重叠,我就想起金万堂的话,人生迎来送往,生或死你逃不了。又不时冒出小花的那句留言,性格决定命运——我觉得实在与我太贴切,但后一句必然导致必然,我却始终没能参悟。一切也许在发生之时,才会见分晓。
目的地在广西都安县地苏乡,广西可以说是中国地下河分布最密集的地方,在目前已知的国内十条最大地下河里,都安的地苏地下河系是最长的一条。发源于七百弄山区,最后于地苏乡的青水村注入红水河。
我们要进的就是村后红水河背靠的那一片峡谷森林。
当年闷油瓶和小张哥待的百乐京,前面就有一条河是直接到红水河的。就是不知道时隔近一个世纪,那个古老的群寨还在不在?
车开进广西境内时,就比较放松了,最后的绕城路基本都是闷油瓶开车,我跟胖子在后座呼呼大睡。
醒来后第一顿饭,是在河池落脚后吃的,我跟胖子活脱脱两个饿死鬼,一人干掉两碗生榨米粉,胖子当然不够,还要了当地一种叫做龙岸菜包的小吃。里面就是糯米混着猪肉做馅,外面用牛皮菜包着上锑锅和猪筒骨一起焖熟,香得不行。原本我已经撑了,最后又不争气的塞了两个,剩下半个实在吃不下,被闷油瓶截胡了。
闷油瓶全程看着我吃,只吃了半个龙岸菜包,然后就坐着闭目养神了。
胖子吃饱就开始调侃,说我们像那种天涯绝路的亡命逃犯,要逃到十万大山里安家,我笑笑,知道他是想回巴乃看看了,跟他说这次结束,我们都去巴乃住一段时间。
当晚在河池市找了个小宾馆住宿,开了两间大床房,胖子回去就睡了,我跟闷油瓶各自冲了个热水澡,也早早睡下。
躺下后就辗转反侧睡不着了,我拿出手机搜了搜,这才知道都安地下河这个区域还有个地质公园。我有点意外的是,这里的地下河天窗分布之密,已经达到了世界级,光这条240多公里的河段上,就大大小小分布着三百多个天窗,其中未勘明的,还不知有多少。
这趟如果不是来下斗,只是纯粹的旅游,我不知道该有多美好。
思绪飘远时,有人在叫我,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。
我转头,就看到闷油瓶身子侧对着我,正在看着我。
“怎么了,小哥?”我侧过身子,回看着他。
闷油瓶的眼神中一丝波澜也没有,静静看着我,天黑下去,他的眼睛格外亮,里面有我的倒影。
他一只手搭在了我腰间,摸了摸我的手腕。
我有点痒,缩了下手,他忽然发力,箍紧我的手腕。
我直觉不对劲,立即撑着胳膊坐起来,俯看着他,“你怎么了?”
闷油瓶沉默了一下,接着道:“我认识他。”
我心中警觉,猛地咯噔了一下,“谁?”
闷油瓶不说话了,但以我对他的了解,他很少会像这样主动告诉我们什么。我不由咽了下口水,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,试探道:“该不会是老董从87界碑救回来的那个地质勘探员吧?”
他微微点了下头。我操,我大脑瞬间就宕机了。
什么意思,难道你小子以前也在国家队干过?
我立马撑起身子凑到他面前,盯紧他的眼睛,“什么时候,等等,我缓一下,你别告诉我,内蒙古723工程,你也参与过——你那时候不是在组织老九门盗墓么?”
闷油瓶拉了下我的胳膊,一把给我拽了过去圈在他怀里,下巴抵着我的头发,说道:“没有参与,是在70年初,我救了他。”
我整个人完全懵逼了,闷油瓶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。也就是说,在他参与完史上最大盗墓活动失忆之后,在青海格尔木疗养院期间,他也有过数次行动,但那时他完全丢失记忆,他的自主行动权利应该也会受到控制。
我沉静一下,立即就明白过来,在闷油瓶消失踪迹的那二十年间,他很可能替“它”组织做过一些事。
其中一件,也是最为保密的一件,就是前往内蒙一带搜寻当年723工程里的幸存人员。
我抬头用鼻尖去碰他的下巴,闷声道:“你救了他,又放走了他,他告诉了你什么信息么。”
闷油瓶蹭了蹭我的头发,“不记得了,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这个人。”
我叹了口气,在他胳臂里转了个身,拍了拍他的背,安抚道:“忘就忘了,走着走着就想起来了。”
“我依稀记得,最早见到干脸,也是因为他。”闷油瓶接着道,“我遗漏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。”
能让闷油瓶用上极其两个字,我无法想象这件事该有多重要,但看到他眼中挣扎的神色,我于心不忍了,赶紧对他道:“想不起来就是不重要,你看你再失忆一次,忘得了我和胖子么?”
他盯着我,没有说话。
我愣了愣,忽然起了一身冷汗,猛地支起身子,就看到他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。
妈的,耍老子。我看了他一眼,他把我拉了回去。
“吴邪。”他突然郑重的叫我一声,我抬头看他,他嘴唇动了一下,“不会忘记你。”
顿了顿,他接着道:“其实你可以不来的。”
闷油瓶今晚的话似乎格外多,我歪头看他,挑眉道:“嫌我年纪大?”
男人四十正值壮年,我保证不拖后腿好么。
他看着我,眼神有些无奈,“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“你去过很多地方。”闷油瓶忽然握住我的手,语气很轻,我需要用力才能听清,“墨脱、尼泊尔、古潼京、长白山,这些地方你去的时候,我都不在。”接着他又补了一句,“以后,我都会在。”
我深叹了一口气,又不由有些好笑,原来会多想的人不只是我,金万堂的那些话,影响的也不只是我。
我把脑袋枕在他肩膀上,看着窗外的夜空,对他道:“知道么,据说这边迁徙过来的瑶族信奉的神就叫做密洛陀,在瑶语里,这是古老的母亲的意思。如果他们见到当年我们遇见的那玩意,恐怕信仰就要偏移了吧。”
说完,我撑起双臂看向闷油瓶,“你知道我想说什么,我的意思是,有些事,得亲身经历过,才知道结果。”
我把脸埋下去,低声道:“你没有害死我,从前不会,以后也不会。”
我感到他的身子极轻微的颤抖了一下,接着抓住了我的手,“嗯”了一声。
“许个愿吧。”我看着窗外的星星,对他说道。
我闭上了眼睛,心里念着,希望如果我不在,他可以毫无阻碍地走向他的未来,走向他的时间里。
“好了。”闷油瓶碰了碰我。
我没有问他的愿望,他也没有问我。
我们不再说话,困意席卷,我进入了久违的梦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