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果然,是会活到最后一个的。”
我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,一下子沉了下来。
活到最后一个……活到最后一个……这句话像是一只黑手,从时间的灰烬里伸出来抓住了我的脚踝,一把将我拉回了尘封多年的那些往事里。
那琼楼玉宇,恍若仙境的亭台楼阁,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润泽的触感,弥漫着脂粉的香味,有人笑,有人哭,但不管哭还是笑,那声音都悦耳得仿佛像是出谷的黄莺一般动人,这原本应该是一幅最美的工笔画,却浸透着浓浓的尸气……
然后,我听见有一个人,带着笑,对我说——
你果然,是活到最后一个的。
你果然,是活到最后一个的……
这句话在耳边来来回回的响着,像是雷声滚滚一样冲击着我的耳朵和心,我整个人已经完全呆住了,像是彻底被拉回了时间的漩涡里不得自拔,甚至听不到别的任何声音。
那明明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,我甚至觉得是前生的记忆。
可是,一句话,就轻易的将我拖了回去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握着我肩膀的那只手变得有些滚烫了起来,炙热的温度让我一个哆嗦,一下子清醒过来,我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男人,他的眼睛奇黑无比,却在最深的地方闪着犀利的光,那种审视的目光,好像要将我看穿。
他为什么,要对我说这句话?
他是知道了什么,还是——
“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,但是,请放手。”说完,我摆脱他的手想要起身,可只轻轻一动,他的另一只手立刻撑在床上,几乎将我整个人禁锢在他的身下。
我的呼吸顿时紧张了起来——已经很久,没有和他这样的接近,我甚至已经忘记了他气息的味道,但这个男人却似乎在用任何一次呼吸,一次心跳,让我去记起曾经发生的过那些事,那些早已经被尘封的往事。
他慢慢的俯下身来,我双手抵上他的胸膛,想要推开他,他却丝毫没有被撼动,另一只手捻住了我的下巴,用拇指摩挲着我干裂的下唇。
那种触感让我一阵战栗,就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:“你知道。”
“……”
我的目光闪烁着看着他,心里也乱得厉害,我不知道他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,还是他知道了什么,也许他将我放出来,也未必没有想到,丽妃和贵妃两个权倾后宫的女人都想置我于死地,但我却活下来了,而倒下的,是他最爱的那个。
他是在试探我,还是……
就在我心绪繁乱的时候,他突然说道:“念深的病好了。”
“啊?”我一听,立刻高兴得几乎要笑起来,就听见他道:“他跟朕说,他和你十分投缘,希望你能留下来陪着他。”
“……”
“一直陪着他。”
“……”
什么?!念深他跟皇帝请求要我留下来?
我顿时一阵头疼,这原本就是我一直在担心的,却没想到这个孩子真的跟皇帝开了口,但那怎么行,我留下来的话,就不能出宫去找离儿了!
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,我的耳边一下子响起了常晴对我说的那些话——
你想要出宫,所有人也都知道,你想要出宫……
你说的对,太危险了……
不要把自己最弱的地方,给所有人看……
我蓦地一阵心惊,抬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睛,那种审视的目光从梦里一直追逐着我,到了现在,好像一头狩猎的黑豹,注视着猎物的一举一动,只要我露出了一点破绽,他就会立刻扑上来,将我撕碎!
我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,露出了一个淡然的表情:“只怕民女身份卑微,行为粗鄙,不配陪伴在大皇子身边。”
裴元灏挑了挑眉毛:“若朕一定要你留下来呢?”
“那……民女就留下来。”
“……”这一次,是他愣住了。
我抬起头,坦然也是淡然的看着他,两个人这样对视着,如果不是外面突然跑来了一个小太监,也不知我们会僵持到什么时候。
那小太监气喘吁吁的道:“皇——皇上——”
裴元灏有些阴沉的道:“什么事?”
“丽妃娘娘她——她不肯吃东西,一直在哭,奴婢怕娘娘这样下去,眼睛就要哭坏了……”
裴元灏一下变了脸色,又看了我一眼,急忙站起身来:“太医呢?”
“太医过去了,可是娘娘也不肯吃药。”
“……”他磨了磨牙,立刻走了出去。
我躺在床上,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,这才松了口气,但胸口那种憋闷的感觉却并没有好,反倒更有些难言的痛。
听到那个小太监说南宫离珠的事。
我曾经经历过的,我知道那对一个母亲来说是多大的痛,或许一生都没有办法抹平这道伤。
只是……
我觉得有些奇怪,我原以为裴元灏来见我,最起码是要问这几天宫里发生的事,就算这件事明面上没有牵涉到我,但他也不会全然的相信表面上的事,只要他审玉雯,这件事就会牵连下去,如果能牵扯出当初许幼菱的事,那是最好不过的。
谁知他竟然真的提都没提,南宫离珠的事难道真的就这么算了?
想到这里,我隐隐的感到一些不安,自己软手软脚的起了床,刚要出去,就看到水秀和吴嬷嬷走了进来,一见我扶着墙站着,立刻走过来:“你怎么起来了?”
“姑娘快躺回去!”
我摆了摆手:“我没事。”
他们还是扶着我坐下,吴嬷嬷用丝帕轻轻的给我擦拭额头的冷汗,说道:“好不容易不烧了,应该好好调养才是,皇后娘娘也说你需要休养的。”
“我真的没事。”我微微笑笑,又转头看着水秀:“你呢?这两天他们找你了吗?”
水秀点点头,回头看了下门外,压低声音说道:“详刑寺的人找了我,我也给他们看了我的伤,还有那天在景仁宫里贵妃娘娘惩罚那个恶女人的话,大家都说了,所以我没事。”
说到这里,吴嬷嬷立刻道:“还说没事,你们俩,居然合着伙骗我!”
我和水秀对视一眼,都忍不住笑了笑。
吴嬷嬷一边洗毛巾,一边道:“害得我担心了好几天。”
我勉强站起身走过去,轻轻的抱着她:“我也知道让嬷嬷担心了,但如果不这样,可骗不到那些人。您越担心,她们越相信。”
吴嬷嬷回头看着我的眼睛,那目光却有些恍惚,好像透过我,又看到了什么地方,什么人身上去了。
她轻轻叹了口气,笑道:“你们没事,就好。”
说着,她又牵着我走回到桌边坐下,用浸过凉水的帕子轻轻的给我擦手,我想起刚刚的事来,便问道:“对了,我还想知道,这两天外面怎么样了?玉雯的事有结果了吗?”
“……”吴嬷嬷和水秀对视了一眼,没说话。
我微微蹙眉:“怎么了?”
“……”
“案子是没审,还是审出什么来了?”
“……”
“你们快说啊,到底怎么了?”
我越发的不安,急忙要站起来,水秀急忙过来扶住了我,又看了吴嬷嬷一眼,才说道:“案子已经审完了,皇上下令,将丁婕妤——杖毙。”
“杖毙?!”我一下子惊呆了——杖毙,玉雯就这样被杖毙了?
“怎么会这样的?”
这个案子不应该这么快了结才是,就算玉雯中的药性太深,也被吓傻了,可裴元灏的性子是个不挖到最后绝不罢休的,我更希望,如果玉雯犯事,能牵扯出当初许幼菱的案子,是最好的结果。
谁知,她居然就这样被杖毙了?
看着我怏怏的样子,水秀又看了看外面,确定没人了,才蹲下来凑到我的耳边,轻轻说道:“我听说,皇上其实是要查的,因为她发疯,把太医院的几个太医都叫了过去,要给她诊断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太医院的人原本没查出什么来,只说她是被吓疯的,结果,有一个太医从她的血中,发现了一点草乌头的药性。”
我平静的听着,那原本就是我让水秀去下的药,这并不稀奇——“查出来之后呢?”
“皇上就派人到处搜寻,结果……”
“结果如何?”
“结果,在丽妃的宫里,发现了那几味药……”
“……”
我立刻明白过来。
要说对玉雯下这几种药,也是这两年来南宫离珠对我的手段,只是自从那天申柔下令让玉雯在埼玉堂闭门思过之后,我就让水秀把剩下的一点药都销毁了,做到万无一失,却没想到,南宫离珠偏偏还留着那些药。
怪不得,裴元灏要这么快下令将玉雯杖毙了。
依他们的猜测,应该和我的计划一样,对玉雯下药,让她发疯的时候袭击申柔,既然从南宫离珠那儿搜了药出来,自然是她要这么做。
谁知道,玉雯袭击的是她。
也难怪裴元灏要那么快灭玉雯的口,当然不能让这个案子继续查下去牵扯出丽妃来,她的身份,应该是受害者才对。
想到这里,我冷笑了一声。
不过这件事应该就算了结了,我唯一有些遗憾,虽然我一直想要除掉玉雯,但不是这样为了“保全”南宫离珠而除掉;而且许幼菱的事无法翻案,我始终心里有一根刺。
这时,水秀又小声的说道:“不过,我还听见说一件事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听说……”她声音又压低了些:“行刑的人去的时候,玉雯已经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