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家的路其实并不难找。
蜿蜒土道上,暮归的番客,头戴礼帽、手提藤箱,步履轻快地奔向前方。
他的身后,是茫茫大海,波浪连天。
西边的天空,悬着咸蛋黄一般的落日。
晚霞绚烂如火,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水面。
飞翔的海鸟、港口的船只、岸边的街市、路上的行人,全都披上了橙黄的霞光,如梦如幻,半虚半实。
越往前走,画面越清明真切。
沿着曲折绵长的海岸线,走过婆婆娑娑的红树林,穿过郁郁葱葱的椰子林。
土道的尽头,是一棵顶天立地的凤凰木。
花红叶绿,满树如火,点亮了游子的归家路,照亮了旁边的十五架桁十七路瓦大屋。
“哇,是轩伯爹家!”
阿嫲的小露一手,将徐木兰大大地震惊到了。
她知道阿嫲会画画,认知来源是自己衣服上的好看图案。
可没想到,会到了这种程度。
原本普普通通的白色鸭蛋壳,突然就变成了一幅画布,还画上了那么多东西。
好漂亮,好细致,就连凤凰树下的那套石桌石凳都有。
她好羡慕马上要收到这个礼物的轩伯爹!
“有家,不迷路。”
徐木松小心翼翼地伸出手,碰了碰蛋壳上没有画到的空白位置。
先前觉得鸭蛋壳挺硬的,现在才发现好像还是不够硬。
上面的画,可是伯婆用了好长时间才画好的呢。
“松针,多放点,不要破。”
早上伯婆和妚草去山溪里淘沙子的时候,他跟阿嫲去弄了好多松针回来,可以放心用。
“对,要铺得厚厚的。”
徐木兰大手笔地抓起一把松针,在叔公为鸭蛋壳量身定制的藤盒里铺了一层又一层。
用阿爸经常对大肚子阿妈说的话,就是保护措施必须做到位。
这颗不倒翁实在是太宝贝了,必须比到位更到位。
如果不小心磕坏了,她会哭死的。
“够了,不能铺得太多,不然这颗不倒翁就放不进去了。”
文夕见把盒子合上,不让两个小家伙继续捣乱。
光铺底下是不够的,等东西放到里面以后,还要把四边和顶上都放上松针,才能真正做到全方位的防撞减震。
“先把蛋壳上的画晾一晾,现在不碰它。你们不是想多做两个不倒翁自己玩吗?做就现在做,不做我就要开始做蜡烛了。”
“做,现在就做!”
徐木兰恍然,难怪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。
其实在灌完第一颗蛋壳以后,就可以接着做。
可她被神奇的蛋壳画画迷住了,根本舍不得挪开眼睛。
阿嫲画画太好看了。
画的画好看,专心画画的阿嫲也好看。
她被迷得晕晕乎乎的,把所有事情都忘了个精光。
哈,阿爸说得没错,阿妈就是嘴硬心软。
一边嫌她浪费蜡烛碎,一边说早上用剩的蜡烛屑有点少,不够做两个,要再碾一些出来。
做不倒翁其实没什么难度,难的是凑材料。
准确地说,是蜡烛碎难得。
家家户户都养了鸡鸭鹅,总能等到吃蛋的那天。
沙子外面到处都是,只不过她想要干净漂亮些的,所以才特地跑去溪里淘。
盖在蛋壳洞的布头或纸片不用大,一小片就可以,实在没有用叶子什么的也能代替。
唯独蜡烛,是个精贵的东西。
大家通常只在结婚、过年之类的大场合,才会舍得拿出来用。
更别说像现在这样,让孩子们拿来做玩具。
“阿妈你最好,我最喜欢你了~”
徐木兰眨着星星眼,抱着阿妈的胳膊蹭啊蹭。
真希望阿妈能一直都这么松爽啊!
“呵,早上我叫你起床的时候,你还嫌我吵,说再也不跟我好了呢。”
文夕见拒绝喝下这碗迷魂汤,还摆出了一副秋后算账的架势。
“妚草当时还在睡觉,对这句话没有印象,肯定是齐天小圣说的。”
徐木兰脸上写满了无辜,齐天小圣胡说八道,关我妚草什么事哦。
小圣可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,天生就不受管教。就连自己,有时候也管不住她的嘴呀。
不过,阿妈好像不太能接受这个理由?
接收到那道似笑非笑的眼神,她头皮一紧,连忙收敛笑容,拉着阿哥开始做不倒翁。
兄妹俩分工合作,你灌沙子,我倒蜡烛屑。
晃啊晃,摇啊摇,混匀以后,把蛋壳放到烫烫的开水里泡着。
慢慢的,蜡烛屑就熔成了蜡水。
从开水里拿出来以后,慢慢的,蜡水又会凝成蜡块。
硬硬的蜡块,会将沙子锁在底下,不让它们随便乱跑。
再请阿嫲帮忙给蛋壳盖顶小帽子,画上海浪、沙滩、贝壳和椰子树,就完工啦。
自己玩的不倒翁做好了,送给轩伯爹的不倒翁也晾好了。
由手轻的阿嫲做代表,装进了专门为它定制的藤盒里。
尽管很是不舍,但等伯爹伯姩过来时,徐木兰还是坚定地亲手将礼物送了出去。
“有了它,回家不迷路哦。”
见轩伯爹打开盖子,拿出不倒翁细细地看着、摩挲着,她艰难地偏过头。
生怕再多看一眼,就会反口要回来。
不不不,不能有这种想法。
做人要大气,只进不出的小气鬼是交不到朋友的。
伯爹伯姩这么疼她,一个小小的不倒翁算什么。
自我催眠的效果有点好,等她回过神来,发现自己又失去了一个不倒翁。
那原本是她下午做了,计划留着自己玩的。
“真的送给我吗?”
苏信邮手上托着同款藤盒,有些受宠若惊。
里面的不倒翁虽然不及表哥收到的那个精致,可看着也是乡韵十足、富有童趣。
徐木兰忍着心痛点点头,“送你了,要照顾好哦。”
这个新认识的邮伯爹好看又大方。
不仅有昨天一起吃过榴莲的交情,还送了她一只望远镜、阿哥一辆上了发条会走的铁皮汽车。
而且,等下拍照的时候,还要拜托他把自己拍得好看点。
这么一想,送他一个不倒翁作为谢礼,也是很应该的。
“放心,妚草这么可爱,肯定怎么拍怎么好看。”
苏信邮将藤盒小心收好,拍着胸脯立下保证。
不曾想,堪堪十来分钟过后,他就开始后悔自己把话说得早了。
满屋静寂,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中间那位小姑娘的身上。
紫色的连衣裙,红色的皮凉鞋,青绿色的发带,发间插着各色小野菊……
再可爱的娃娃,也经不起这么乱来哇。
他看看人,又看看表哥特意从南洋带回来的彩色照相机。
压力好大。
刚才那句怎么拍怎么好看,现在能收回来吗?
最先打破沉默的,是当人阿妈的文夕见。
“妚草,这就是你精心打扮的结果?”
好扎眼,扎得她眼前阵阵发黑。
“嘿嘿,对啊,厉害吧!”
徐木兰自信地张开双手,美滋滋地转了好几个圈圈。
大家都被她美呆了呢。
“厉害,非一般的厉害。”
伍竺鹓面无表情,夸人夸得极有水平。
“地上公鸡不如你神气,天上彩虹不如你绚丽。”
她想,是时候将孙女的审美课安排起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