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种说法,是越漂亮的东西越吃不得。
最典型的案例,莫过于山上的蘑菇。
不过,这个准则并不适用于龙眼鸡。
它不仅好看得不得了,还好吃得不得了。
长长的朝天鼻一折,放进嘴巴里,啫啫啫,吸吸吸。
甜丝丝的、带着草木香气的汁水,就会顺着嘴巴直入喉咙,味道丝毫不比蜂蜜逊色。
大家都说,这东西的汁能这么甜,是因为它专门吸食果树的汁液。
龙眼、荔枝、芒果、黄皮、桔子、柚子……
各种有着甘甜汁水的果树,都为它所害,变得枝条干枯、叶落果掉、树势衰弱。
当然,从名字就能看得出来,龙眼鸡最中意的,肯定还是龙眼树。
只要有龙眼树的地方,必然能见到它的踪迹。
徐木兰眼力好,隔着老远就能看到,这里那里的龙眼树上,都趴着好几只。
现在还是早上,晚些太阳再往中间偏一偏,就能见到更多了。
到时候,高高矮矮的树干上全都是。
想抓它们,连树都不用爬。
也不像天牛、蝉虫之类的,还要竹竿和网兜,徒手就可以。
发现虫子以后,悄咪咪凑过去,别弄出太大动静,基本可以说是一抓一个准。
“对,准准的,好抓。”
徐木松这话可不是随口附和,而是经验之谈。
高处的虫子他抓不到,探探手可以够到的位置,他还是抓了不少的。
村里的大小娃娃都知道,龙眼鸡长得虽然很好看,脑袋却不是很聪明的样子。
按理说,身上颜色这么多,是很容易被敌人发现的,那就该老老实实藏起来。
偏偏它贪吃,经常停在灰扑扑的树干上大吃特吃,特别显眼。
被人发现以后,逃跑的样子也是笨笨的。
起飞之前,总要像鸡一样先向前面弹一下。
如果人把手挡在前面,挡住它的去路,那它就弹不了。
弹不了,就飞不起来,它就要往旁边挪一挪,重新找角度再弹一次。
你弹,我拦。
你拦,我挪。挪完,我再弹。
你再弹,我再拦。
就这么来来回回,能玩好几个回合。
等到玩腻了,轻轻一捏它的长鼻子,就能捉住了。
“下午让阿公带我们来捉。”
徐木兰拍拍自己的小藤篓,很快有了新安排。
阿公先前说过,家里的酸笋快吃完了,等哪天有空,要再搭些刺竹弓的笋回去腌来吃。
择日不如撞日。
今天就是个搭竹笋的好日子。
她和阿哥肯定不会光吃不干,自然是要来帮忙的。
正好,可以趁着休息的时候,大家一起抓龙眼鸡。
阿公捉高树干上的,阿哥捉矮树干上的,她捉更矮树干上的。
当然,也不用捉太多,毕竟抓紧时间搭竹笋做饭配才是正经事。
窸窸窣窣。
咔哒咔哒。
荆棘般的繁茂刺竹弓里,传来阵阵搭笋声。
采笋人今天的刺竹丛,想来没有白钻。
哧溜哧溜。
咕咚咕咚。
诱人的紫红色山果酱前,传来阵阵口水声。
好吃嘴薄弱的意志力,正饱受考验。
“妚草,汪哥,别急,很快好。”
徐木松擦了擦额头的汗。
他是个做事仔细的人。
照着原本的计划,这捧山稔的完整处理流程,应该是这样的:
先剥干净所有的果皮,去掉里面那条硬硬的白芯,然后把果肉细细地剁成肉泥,再来吃个痛快。
可身边一人一狗的眈眈目光,让他的压力有点大。
山稔,也就是桃金娘,以前我外婆家后面的山头长满了,现在山都平了(图源网络)……
“阿哥,我们没想着要吃,你慢慢来。”
徐木兰擦了擦不听话的口水。
刚才随摘随吃,她已经给自己和汪哥投喂了很多山稔。
所以现在只是有一点点馋,并没有很馋。
真正馋的是汪哥。
口水滴滴答答,连成一条线,坠到了地上。
这不能怪她和它,主要还是阿哥做的东西看起来太好吃了。
和手掌差不多大的革质海棠叶上,全是剥了皮、去了芯的稔果。
随着另一片当刀使的海棠叶一次次剁下来,滚圆的果肉渐渐就变成了细腻的肉泥。
再挤几滴公孙桔的汁下去,拌拌匀。
酸酸甜甜的,谁看了不馋啊?
只不过,馋也没用。
现在剁的这份果酱,是要给阿公吃的,谁都不能抢。
可汪哥的口水一直在往下淌,又感觉怪可怜的。
徐木兰着实有些看不过眼。
于是,原本要往海棠叶上放的稔果,方向一转,进了旁边半张开的狗嘴里。
“妚草,别给汪哥吃太多山稔果,会拉不出屎的。”
徐望丘从刺竹弓丛里钻出来。
看到从衣服、手指到嘴巴、鼻子乃至额头,全部染上了紫黑色的两个孩子,笑着摇摇头。
“你们也一样,不能吃太多。拉不出屎,肚子要痛好几天的。”
六月六,山稔逐粒熟。
七月七,山稔熟到甩。
这句谚语放在琼岛并不适用。
因为在这里,六月六,山稔已经黑过墨、熟落丢。
等到了农历的七月底,再是晚熟的山稔,也该掉个精光了。
现在正是山稔最当季的时候。
粉粉嫩嫩的红花,青青白白的生果,红红黄黄的半熟果,紫紫黑黑的熟透果,都长在一棵稔树上。
漫山遍野都是山稔树,对于贪吃的孩子们来说,这就是山神特意准备的天然果仓。
山神过于大方,有时好像也不太好——
每年夏天,到了山稔成熟的季节,各家各户总能听到孩子们因为囤了满肚硬屎,而发出的阵阵哭嚎声。
人拉不出来还好搞些。
拿根小棍子挖一挖,多喝点淡盐水,过几天基本就能顺畅了。
狗拉不出来就麻烦很多了。
毕竟,它又不可能撅着屁股让人挖。
徐木兰摸摸自己的肚子,又看看汪哥的屁股,心里有点怕怕的。
“阿哥,汪哥,回家以后,要找叔婆泡盐水。大家都喝,至少喝一大碗。”
吃了太多山稔,以至于拉不出屎这种情况,她到目前为止,还没有经历过。
阿哥是个管得住自己嘴巴的人,同样没有经历过。
汪哥每天都会偷偷跑到小树林的角落里拉屎,应该也没有经历过。
但她的好姐妹妚珍,去年和前年都栽在了这上面。
听说,那几天肚子都是硬硬的。
想拉拉不出,不管怎么用力都出不来,可难受了。
她盯着手里滚圆柔软的“小绒球”,犹豫片刻后,终究还是忍住了往自己嘴里塞的冲动。
刚才整颗整颗吃的不少,等下阿哥还会再给她剁一份。
妚珍经常学她阿妈讲话,说这里用一点,那里用一点,花出去的钱就多了。
吃山稔果其实也是一样的。
这里吃一点,那里吃一点,装进肚里的果子就多了。
徐木兰其实很好奇,用棍子挖屁屁,到底是怎么个挖法?
她想象了一下,觉得自己这么娇嫩的屁屁,应该经受不住棍子的问候。
棍子硬邦邦的,挖起来多痛啊,灵活的手指头难道不是更好用吗?
是因为怕手会沾到屎臭味洗不掉,所以才不用吗?
有没有人会因为用棍子挖太痛,偷偷改成用手指挖?
要不,她改天去小树林守着,看看别人到底是怎么挖的?
想好以后,她大方地将手中果子送给了阿公。
“阿公,给你吃。熟透的,又大又甜。”
比拇指头还大的果子,是徐木兰刚才经过埋着阿祖的小土包时摘的。
山稔树虽多,可最让人惊艳的,绝对是长在土坟边的那几丛。
它们总是格外茁壮茂盛,枝头缀满了花和果。
成熟以后,这些果子也比别处的要更加饱满甘甜。
山村里长大的孩子,对于眠着祖辈先人的土坟,多半是不怎么感到惧怕的。
睡在里面的都是亲人,不是我家就是你家他家的,有什么好怕哦。
时不时的,大家都还要请祖宗回来看看,多多护佑子子孙孙呢。
至于坟边那些又大又甜的山稔,不用说,这一定是祖宗送给他们的礼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