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木兰并不知道阿爸心里的小九九。
要是知道了,肯定会为自己好好辩驳一番。
舂米粉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。
阿爸作为家里最年轻力壮的人,这项工作绝对是非他莫属。
而且,还要赶在他上班之前完成。
时间紧张,又事关心爱的鸡屎藤粿,她才不会乱来呢。
“马上就好了。你快去吃早餐,等下一起搓粿条。”
伍竺鹓一派自然地将人支开。
小姑娘的手不稳,一时远一时近。
添了这么个“帮手”以后,怕杵子会撞到她,舂米的速度明显慢下来了。
徐木兰探头看了看,米确实已经舂得很细了,并不怎么会飞米花。
厨房里,恰是时候的,又响起了哆哆哆的声音。
是叔婆在剁鸡屎藤叶。
菜刀被使得飞快,完整的叶片很快就变成了叶碎。
剁得越碎,等下舂成叶粉的时候就越省力。
“我去吃个早餐,很快就回来。”
徐木兰瞬间做好了取舍。
丢下一句话,就冲去厨房找阿妈要自己的那碗番薯丸粥。
一日三餐都有番薯。
早餐和午餐是番薯丸粥。
晚餐是番薯丸饭。
番薯和大米经常七三开,有时六四开,偶尔五五开。
天天都是这么个吃法,日子久了,确实觉得挺腻的。
但徐木兰今天吃得格外香。
她端着粥碗,蹲在叔婆旁边,闻着浓浓的鸡屎藤香。
嘴巴里平平无奇的番薯丸粥,就变成了日思夜想的鸡屎藤粿。
米粉和鸡屎藤叶粉混在一起,是很好看的、浓淡适中的绿色。
为了让粿条的口感更加弹糯,还特意另添了些木薯粉。
三种粉混匀以后,加点水和一和、搅一搅、揉一揉,绿色的粉料就会变成绿色的粉团。
做到这一步,离吃粿条就不远了。
做鸡屎藤粿是大事,全家都要参与。
所以,除了负责和粉团的徐望丘,剩余人员都已经将手洗得干干净净,在旁边候场。
不论大人小孩,全部保持着双手向上,不触碰其它东西的姿势。
这么做,既是为了晾干手上的水,也是为了避免再次将手弄脏。
“好了,可以开始搓粿条了。”
一声令下,大家齐齐围过去。
揪出小粉团,放在手上搓搓搓、滚滚滚。
一条条两头尖尖、中间圆圆的绿色粉虫,就出炉了。
两个孩子腿短,够不上放着大粉团的饭桌。
伍竺鹓特意分了一块粉团,放在矮桌上让他们自由发挥。
徐木兰身前放着一个圆圆的、洗净晾干的竹米筛。
她一边搓一边数。
“这条是阿祖,这条也是阿祖,这条还是阿祖……”
按照卧岭村的风俗,阿公这一辈往上的长辈,全部都是阿祖。
她搓了好多好多的阿祖。
“这条是大伯公,这条是二伯公,这条是二伯婆……”
“这条是阿公,这条是阿嫲……这条是汪哥,这条是阿哥,这条是我。”
“好了,人齐了。过节,就是要大家都在!”
孩子的话很幼稚。
孩子的话很认真。
孩子的话很动听。
徐望丘搓粿条的手在微微颤抖。
他记得很清楚,大哥和二哥的信里都说过,很想念家乡的鸡屎藤粿。
如果有朝一日回到家乡,希望吃到的第一餐饭就是它。
这句话,在从南洋寄回的信里出现过很多次。
可是,他们一直都没有回来。
如今,老旧的竹米筛里,逝者与生者都在,远游客与故乡亲皆齐。
一家人,终于和和美美的团圆了。
咕嘟咕嘟。
心口在发烫。
咕嘟咕嘟。
滚水在翻腾。
先放粿条,再下姜丝、红糖。
盖上锅盖,滚过几轮以后,灰褐色的粿条浮上水面,可以出锅啦!
这个我超爱吃(图源网络)~
两个小碗的碗底,放着炒牛筋藤果碎。
甜汤伴着粿条冲入碗里,野果碎在水面荡荡漾漾。
徐木兰凑在碗沿上,呼呼呼地往里面吹气。
早点吹凉,才能早点入口。
山风掠过,热热的白汽换了个方向飘,扑到了人的脸上。
她深深地吸了一口,“好好吃啊!”
文夕见被女儿傻里傻气的模样逗笑了。
“你都还没吃上,就知道好吃了?”
“我吸到味啦。”
徐木兰咂吧着嘴,回味了一下,又将脑袋平放在碗面上,深深地吸了一口又一口。
她可不是第一次吃这个,当然知道它好吃。
甘甘润润、清清爽爽、甜甜糯糯,是让人吃了还想吃的美味。
鸡屎藤叶常摘常有。
就算将所有叶子都薅光了,过几天又会长出新的来。
易得、好吃、对身体很好——
这些特点,让它得了个很厉害的别名,叫作土参。
做了手术的病人,或者是坐月子的产妇,都是靠它来滋补身体。
郑环翠总觉得家里两个小辈的身体不够好,想尽各种法子给他们加营养。
最经常做的,是捉了坡马,剥皮煲粥吃。
有时得了蜂蛹,便烤得香喷喷的当零嘴吃。
偶尔买了红糖回家,就会做鸡屎藤粿吃。
当然,她的努力没有白费。
徐木松的身子确实比以前好了很多。
他被带回徐家时,已经两岁多,却只能趴在地上爬,根本站不起来。
现在虽然走得仍然不是很稳当,可至少已经是能走路了。
再养一养,肯定还会变得更好。
至于徐木兰,那十里八乡都少见的圆润身形,就是最直观的效果了。
还别说,小姑娘的身材,跟她碗里的粿条还挺像的。
“圆圆胖胖的,真的好像虫子啊!”
徐木兰吸溜着好不容易才晾到能入口的粿条,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。
鸡屎藤和宝塔糖、生番石榴皮、熟苦楝果一样,都可以打下肚子里的饭虫!
“阿妈,我会不会跟妚珍的阿弟一样,吃完这个,第二天就拉出好多长长肥肥的饭虫来?”
如果会,那她明天去小树林拉屎的时候,就要小心了。
不仅要带上汪哥护身,还得找个安全性高的地方。
妚珍的阿弟就是一时大意,随随便便找了个位置。
结果屎还没拉完,就被一群鸡追着拼命啄屁股。
连前面的小牛牛都受了伤,幸亏只是破了皮,没有出大问题。
“爬树上?”
徐木松很快想出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。
但是,他们还没到可以学爬树的年纪,靠自己是上不了树的。
难道去小树林的时候,还要搬张凳子过去?
“树上不算安全吧?小鸟也爱吃虫子啊!”
徐木兰有些发愁。
地上鸡追,天上鸟飞。
要躲去哪里,才能放心拉屎哦?
文夕见看着碗里的虫子,哦不,鸡屎藤粿,脑袋有点不受控制。
她十分能理解兄妹俩的担忧。
毕竟,自己也是那场“惨剧”的目击证人之一。
惊慌失措的娃娃屁股后面,挂着几条长长的虫子。
虫子的后面,追着一群为食物而疯狂的鸡。
而且,还有越来越多的鸡加入了追食的阵营。
这起事件,在周边的好几个村子,都造成了不小的轰动。
从那以后,每次给孩子打完蛔虫,家长们都会严阵以待。
至少在前面的两三天,会有个人陪着去小树林放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