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五三年,一月十五日。
农历腊月初一。
天还没亮,菠萝蜜树守护着的院门上,就挂起了蒌草结。
蒌草是俗称,它的大名叫做露兜树。
又因为果实长得像菠萝,还得了个别名叫做野菠萝。
野菠萝的口感和味道都很一般。
汁水少,嚼着有点像在嚼木头,远远比不上真正的菠萝好吃。
记住啦,露兜树=蒌草=野菠萝(图源网络)。
露兜叶的果肉能吃但没吃头,但种子在文玩界很受欢迎,有个滴血莲花菩提的名头(图源网络)。
比起没什么吃头的果子,务实的人们当然更看重它的叶子。
那是做席子和篓子的好材料,也是能精准传达各种意思的符号标识。
把蒌草近心处的几片白色初叶取出来,打成结,放在或者插在某个地方,就能表示某种意思:
荒地里有蒌草结,说明这块地已经有主,外人别再来插一脚。
秧田里有蒌草结,说明这块地刚刚施过肥,不能从这里放水。
至于屋门前挂着蒌草结,说明了什么?
说明这家人刚生了娃娃呗。
这是胥邪县从祖上传下来的,一种约定俗成的做法。
门上有蒌结,是通报喜讯,也是发出请托——
新生儿初初落地,脚跟还没有站稳,易受惊扰。
烦请外人不要随意入房,也不要在附近大声吵闹,免得惊扰到孩子。
露兜叶现在的主要用途,是包粽子咯(图源网络)~
“咦,妚草阿弟出来了!”
徐珍珍和雷晟带着各自的弟弟妹妹,照着前一天的约定,准时来到好朋友家。
照着原本的计划,是今天在妚草家对着公仔册演大戏的。
结果刚到菠萝蜜树下,就看到了上面的蒌结。
他们不敢随便进屋,也不敢大声喊人,只好在外面压着嗓子学鸡叫。
喔喔喔~
咯咯咯~
声音小小的、虚虚的,听着莫名就让人觉得……这群鸡好像都很营养不良。
堂屋里,正愁眉相对的主家兄妹俩听见外面的声音,同时探出头来查看。
哎呀,差点忘记了,今天还有约呢。
“我阿弟出来了。最近都不好在我家玩,怕会吵到他和阿妈睡觉哦。”
徐木兰紧张兮兮的,说话都是气声。
阿弟具体什么时候出来的,她其实也不知道。
反正昨晚睡觉之前,大家原本玩得正高兴,阿妈突然就喊起了肚子痛。
紧接着,阿爸就很大声地喊阿嫲。
再然后,阿嫲和叔婆齐齐冲进来,她和阿爸都被赶出了屋。
再再然后,她就和阿哥一起,被丢给了叔公照看。
还被下了命令,说不许出去添乱,只能在阿哥房里等着。
她等啊等,等啊等,不小心等到睡着了。
一觉醒来,阿弟已经躺在阿妈隔壁呼呼大睡。
“没关系,我们可以换地方玩。”
雷晟清了清嗓子,手一扬,四重唱响起来。
“恭喜恭喜恭喜你呀,恭喜恭喜恭喜你~”
依然是小小的气声。
好端端的贺喜歌,突然就变得很鬼鬼祟祟了起来。
大家都知道,妚草一直在盼着阿弟出生,好正式升级成真真正正的姐姐。
不过,怎么感觉,她的心情似乎并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好。
为什么呢?
徐木兰对着手指,有点心虚。
但对着小伙伴的询问,还是将昨晚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。
……
“所以,你阿弟就这样被你的屁崩出来了?”
雷晟双手抱胸,表情十分耐人寻味。
他觉得妚草阿弟好可怜啊。
这种出来的方式,总有种不太体面的感觉。
如果以后别人问起,你阿妈是怎么把你生出来的?
他要怎么回答,听起来才会显得没那么潦草呢?
“不是,妚草,一个人。三个人,一起崩。”
徐木松一边怒瞪好兄弟,一边拍拍妹妹的肩膀,很努力地安慰着。
从昨天晚上开始,妚草就已经很内疚。
今早看到小阿弟,心情又变差了一些。
他刚才劝了好久,都没能将人劝高兴。
现在被妚晟一说,状况就更糟糕啦。
“主要还是我崩出来的。”
徐木兰低着头,脚在地上来回画圈。
昨天晚上的事情,她、阿爸、阿妈三个人都要负责。
但是,责任最大的人,的确是她没有错。
最先放屁的人是她,放了最多屁的人也是她,屁最臭的人应该也是她。
阿嫲其实有特地交代过,说阿弟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来,让他们睡觉时安分点,不要闹太过。
她原本是有记得这件事的。
可后面一玩起来,就什么都忘记了。
唉,做人要敢作敢当。
作为最多罪的人,她肯定不会推脱,而是会想办法好好弥补。
“以后,我就不能像之前一样,天天跟你们到处玩啦。”
“怎么,你要留在家跟你阿弟玩?”
过来人徐珍珍十分有经验地摆摆手。
这种刚当上姐姐,只想守在家里,哪儿都不想去的激动心情,她很懂。
问题是,再激动也没用啦。
“他现在还是个小娃娃,一天到晚不是在吃奶睡觉,就是在拉屎屙尿,不好玩的。”
要等到再长大点,没那么爱睡觉,最好是会走路、会讲话了,才会比较好玩。
可到了那时候,也会变成跟屁虫。
不管自己去哪里,都要黏着。
就像她弟弟和妚晟妹妹一样,偶尔也会觉得挺烦人的。
“我知道他现在不好玩,我也没打算玩他。”
徐木兰苦恼地挠挠自己不太新鲜的头发。
现在最要紧的事情,可不是玩阿弟,而是怎么把阿弟养好看。
照理说来,做姐姐的是不应该嫌弃自己弟弟的。
可是,阿弟真的好丑啊!
连她一半的一半的一半的可爱都比不上。
眼睛眯眯,皮肤黑黑,一点都不亮。
脸皱、手皱、脚也皱,看起来跟个小老头差不多。
她长到这么大,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丑的娃娃。
就连汪哥的狗儿子们刚生出来时,都比阿弟要好看很多。
呜呜呜,她用脚趾甲想也知道,阿弟之所以长得这么丑,就是被萝卜屁给熏的。
连大人闻到臭烘烘的屁,脸都会皱成老树皮,更别说那么嫩的小娃娃了。
好在,阿弟现在要陪阿妈坐月子,不能让别人见到,还有补救的机会。
她要想办法让阿弟吃饱饱、睡香香,快快地长白、长胖。
等他过了一个月,可以抱出来见人的时候,大家才能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小宝宝。
当然,为了维护阿弟的面子,这个计划她只会告诉自己家里人。
哪怕是对着面前的好朋友们,也绝对绝对不能说出来。
她摸着下巴斟酌了又斟酌,最后终于想好口码。
“我要帮阿妈好好照顾阿弟!”
这个不算骗人,帮阿弟长好看,也属于照顾的一部分。
徐珍珍疑惑歪头,“你要怎么帮忙?”
新宝宝是很弱的,不能被太多人瞧见。
人一多,呼出来的气都能把他们送回到神仙手上。
她阿弟刚出生时,他和阿妈睡觉的房间都不怎么让人进去。
就算要进,也只有大人才有资格。
像二哥,就跟她一样被划在小孩子的范围里,每天最多只能去看一次。
进去以后,既不能离床太近,也不能待太久。
所以,她实在想不明白,妚草要怎么帮忙照顾。
难不成,“你要帮忙洗尿布?”
“尿布很难洗的!”
这个雷晟有经验。
阿妈有讲过,阿妹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,他看见阿爸在洗尿布,也想过去帮忙。
结果洗好久都没有洗干净,还把手给擦破了。
加上当时天气比较凉,他衣裳弄湿掉又没有及时换,后来还感了冒。
他上下打量着看起来就不怎么会干活的小伙伴,十分中肯地下了结论。
“妚草,洗尿布你做不来的,换一个吧。”
要不然,很有可能是忙没帮到,还给家里添了乱。
徐木兰认真点头,受教了。
听他们这么一说,她也觉得自己应该做不到。
好在,她有定下好几个弥补计划,洗尿布只是其中一个。
这个排除掉,还有别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