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信芳听着女儿愤怒的谴责,哭笑不得地伸出手。
本打算将人抱回来,好好安抚解释一番。
奈何小姑娘正在气头上,根本不乐意搭理他。
手刚搭上她的肩膀,就被毫不留情地拍开了。
不死心的手指头反复戳啊戳,好不容易才将人戳到回头。
“哎哎哎,妚草,你听我讲,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啦。”
“嘘——又坏又丑又臭的阿爸,你说话太大声了,会吵到阿妈和阿弟的。”
徐木兰将手竖在嘴巴前面,凶巴巴地瞪了某人一眼。
她很生气。
尤其是看到那张没事样的笑脸,就更生气了。
小手嚯地一下往上移,顶着自己的太阳穴。
“我的火已经到这里了,你知不知道?”
情况很严重,十分严重。
阿爸要是再不认错,再不知悔改,她就要变炸药包了!
“知道,我知道。不气不气,生气就不漂亮了,你先听我解释嘛。”
徐信芳揉揉脸颊,端正表情,一本正经地解释着。
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,是贱名好养活。
所以,大家给娃娃起小名,都是越难听越好。
“你自己想一想,村里其他孩子的小名是不是也都不好听?”
“再不好听,妚狗、雀仔、猫崽、黑哥、无毛这些,也都比臭丑好听!”
徐木兰双手比叉,拒绝被忽悠。
她可不是什么都不懂,大人随便说说就全盘相信的三岁娃娃。
但她也知道,光生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。
只好忍着火气,仰头望天连做几个深呼吸,等到变冷静了再开口。
“阿爸,你的态度有问题。”
不能因为阿弟丑,就破罐子破摔啊!
又或者,有问题的不是他的态度,而是眼睛。
不是有句话说,父母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最可爱吗?
所以,阿爸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。
但不管是哪种原因,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,“我们要帮阿弟快点变好看!”
徐信芳摸着下巴,没有说话。
小姑娘端坐在椅子上,一字一句、慢速低声的场景,怎么看怎么眼熟。
他左瞄瞄右瞟瞟,看到旁边似笑非笑的阿妈,顿时恍然大悟。
啧啧啧,不得不说,学得还挺像模像样的。
这个架势摆起来,相当能唬人。
“妚草,我不是破罐子破摔,我的眼睛也没有问题。”
他再次伸出手,将人抱进怀里。
见她虽然一脸不乐意,但好歹没挣扎,偷笑着在凳子上落座。
“我跟你说,小孩子刚出生都丑,会越长越漂亮的。而且,刚出生时越丑,长大就越漂亮。”
“你又想骗小孩,我才不信呢。”
“没骗小孩,我说的都是真的,你就是最好的证明!”
“我?我为什么会是最好的证明?”
徐木兰眉头一皱,感觉事情并不简单。
转过头,就看见阿爸眼神飘飘忽忽,像被风吹得落不了地的鸡毛。
这副模样,她不用请出火眼金睛都能确定,绝对有问题。
“老实交代,不许撒谎,否则罪加一等!”
“这个……那个……妚草,你信阿爸,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。人生难得糊涂啊!”
“我不要糊涂。阿爸你快交代,不然我再也不跟你好了。”
徐木兰数着手指头,逐项收回她给阿爸的福利。
“以后不许亲我,不许抱我,不许摸我头,不许吃我手。我也不给你踩背,不给你捏肩,不给你唱歌,不给你分好吃的,到了藤山墟不去信局看你……”
“停停停,别再不许了,听得我头疼。”
徐信芳举手投降。
在这个瞬间,他突然觉得老二可以不用太聪明。
否则两个鬼灵精一起上,自己怕是不到三十岁就要愁白了头。
“哪,先说好,是你自己坚持要听的,回头不高兴也不许冲我发脾气哈。”
“不发脾气,我是讲道理的人。”
徐木兰扯着自己的小辫子,在手里卷啊卷。
她已经准备好要听故事了。
讲故事的人却迟迟没有开口。
她踢了踢腿,以为阿爸是不信自己的话,还找来了一个证人。
“阿哥,你作证。我保证,等下绝对不乱发脾气。”
“好,我作证。伯爹,快点说。”
徐木松郑重点头。
顺带着拖过自己的小凳子,坐到了两人对面。
伯爹和妹妹说话的声音太小了,要坐近点才能听得更清楚。
徐信芳扬扬眉,神情微妙。
别以为他没注意到,不发脾气和不乱发脾气,虽然只多了一个字,差别大着呢。
行吧,反正该提醒的他都提醒了。
既然她还是坚持要听,那他就只好“老实交代”呗。
“妚草啊,你是早产儿,你知道吗?”
徐木兰摇头,“不知道,早产儿是什么?”
“早产儿呢,就是你本来应该和阿弟一样,在阿妈肚子里住够九个月。结果还没住够时间,你就提前跑出来,把大家都给吓坏了。”
徐信芳一脸唏嘘。
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慌乱的夏日午后。
“那我为什么提前跑出来了?”
徐木兰眼睛微眯,敏锐地抓住了重点。
她可是个大家都夸乖的好宝宝。
就算在阿妈肚子里面待闷了,也不会无缘无故跑出来吓人的。
“啊?呵呵,你提前跑出来的原因……”
徐信芳一哽,本来是想跳过这段的,偏偏就被抓住了。
在两双好奇眼睛的注视下,他声音越放越低。
有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,却依然要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。
其实,夕姐怀妚草时会早产,罪魁祸首不是别人,就是他。
那一年,应轩终于从马来亚回来,还带来了信中提过很多遍的榴莲。
他对这种奇妙水果神往已久。
听说最大那颗是要送给自家人尝尝味道的,想都没多想,就兴冲冲地抱着回了家。
没想到,家里除了自己,其他人都接受不了这个味道。
反应最大的就是夕姐。
刚将果子抱进屋,她就呕个不停。
没过多久,羊水说破就破了。
多亏村口当时正好有一辆马车经过。
多亏隔壁藤山墟就有一间医院,里面的医生医术也好。
不然,他怕是要哭断肠了。
只不过,后来也没少在半夜对着丑娃娃哭,为她的未来烦忧就是了。
应轩那时也被吓得要死。
还学了廉颇,背着一捆刺竹弓上门请罪呢。
“没事没事,不怕不怕哦,我现在好好的。”
徐木兰将手绕到阿爸背后,轻轻地拍着背。
她看得出来,阿爸确实很害怕、很后悔。
那就多拍几下背好了,这样夜里睡觉才不会做噩梦。
“妚草,早产儿,证明了,什么?”
徐木松很有耐心,等到妹妹将伯爹的内疚都拍走了,才继续提问。
他听了这么久,除了听到伯爹闯下大祸,害妚草没到时间就出生以外,并没有听出别的啊?
“我刚才说过,小宝宝刚生出来,都是丑丑的,对吧?”
徐信芳叹着气,摸摸女儿粉粉嫩嫩的小肥脸。
“如果说,已经足月的阿弟像个小老头。那当时早产的妚草,就是只小猴子了。”
浑身毛茸茸又红彤彤的,看着又瘦又小。
哭的声音也是细细弱弱的,仿佛只剩一口气吊着。
他们一度都很担心,她到底能不能活下来。
“所以,妚草你真的不用替阿弟操心。他再长一段时间,就会变很好看的。”
真要算起来,熏出来的丑娃娃这个名头,挂在她身上可比挂在老二身上贴切多了。
可现在,不是他黄婆卖瓜,而是找遍整个厚文墟乃至藤山墟,肯定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家妚草更好看、更可爱的娃娃了。
徐木兰摆手,很是严肃地为自己正名。
“阿爸你搞错了,我和阿弟不一样。我不是被熏出来,是被香出来的。”
一定是因为榴莲太香,她忍不住嘴馋,才心急地跑了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