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开走,程之兖站起来,像是有话想说,又不知道怎么开口。
顾迎清替他正正帽子。
兖兖若有所思地拍拍手套上的雪渣,自言自语说:“你还说你们不是在谈恋爱……我都看到爸爸亲你啦。”
顾迎清难为情,“……这只是一种道别的方式,亲亲脸颊,鼻梁或者额头,都算。”
兖兖半信半疑,顺着她话说:“所以亲嘴才是谈恋爱,对吗?”
他看向顾迎清,手指合拢跟撅起的嘴巴挨了挨,做了个亲嘴的动作,然后被自己逗笑,嘿嘿笑起来。
顾迎清说是的。
程之兖没有再追问。
积雪落进小朋友的靴筒和脖子里,雪化后打湿了裤腿袜子和围巾,顾迎清带他回房间里清理。
兖兖坐在盥洗台边,顾迎清把他的脚伸到水龙头下,用温水冲洗,擦干,又换上清爽衣物。
室内暖和,兖兖穿着身连体睡衣,光脚四处跑,最后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动画片。
午餐时,程之兖问顾迎清,他爸什么时候回来。
顾迎清说:“晚上。”
“那晚上我们吃点什么呢?”
顾迎清说:“明天周一了,你不打算回去上学啊?”
这话让程之兖有了分别的预感,“这么冷了,该放假了,这个学就先上到这儿吧,让爸爸跟老师请假。”
“那你落下的功课怎么办呢?”
“幼儿园学不到什么的,每天就是除了吃就是玩,教的我都会,好无聊的。”
“你还知道无聊?”
“无聊不就是没意思吗。”兖兖一副你不要看不起人的口吻说。
“那什么才有意思?”顾迎清捋起他浓密深黑的短发,想起程越生说他在幼儿园跟人打架,还在他姑婆面前耍浑,“你这伤是不是跟人打架打输了呀?”
兖兖好胜说:“当然不是!我赢了!”
“你这么厉害?”
“嗯,”小孩儿一脸骄傲,说话措辞比以前更加清晰,但依然是真嫩的奶娃娃声调,“我把他打得鼻涕都流出来了。”
顾迎清问他缘由,兖兖绘声绘色重现了那个小孩故意挡着他,然后两人动手的经过。
顾迎清说:“再发生这样的事,我们先好好讲道理,看能不能和平解决,不要随便动拳头,打人是不对的。”
虽然这道理并不适用于解决所有麻烦,年岁渐长,更有许多无奈,但顾迎清认为,还是不要让小孩养成用拳头解决问题的习惯为好。
可她还不知这个度该如何拿捏,太和气,事事讲道理又容易叫人欺负,占便宜。
兖兖哼了声,他明明讲了道理啊,讲不听他才动拳头的。
转眼,他又笑眯眯地转移话题:“我好喜欢这个烤鸭,可以再给我包一个吗?我想要很多酱,谢谢你。”
兖兖情绪亢奋,没睡午觉,专心致志地拼乐高。
乐高是顾迎清让管家送来的,顺便要了一些画画用的纸笔,坐在沙发上根据记忆画雾凇云海,后来兖兖黏到她身边,安安静静地看着。
一大一小和谐相处了半天,直到楼下有人按门铃。
顾迎清猜想是小孩的姑婆来了,兖兖比她快,跑下去开门,她紧随其后,才走到楼梯中央,就门口传来说话声。
“仔啊,你这是什么表情,看见姑婆不开心?”
程之兖吞吞口水,强颜欢笑:“开心啊,可是姑婆你怎么来啦?”
“姑婆来带你回去啊,你明天要上学。”
兖兖瞬间急得垮下脸,挤着眉带着哭腔说:“我不回去。”
程婉黎正要安慰,瞧见下楼的顾迎清,眼睛顿时黏在对方身上打量,不自觉端起友好的笑容,“顾小姐是吧?”
“是的阿姨,叫我顾迎清就可以了。”
程婉黎穿着身复古渐变长款粉貂,头戴宽檐礼帽,手上挂着金属扣手袋,像上世纪画报里的复古淑女。
尤其她身材高挑,并未经历过发福发胖,帽檐将脸一遮,根本看不出年纪。
程婉黎进了室内,取下帽子,越是细细端详顾迎清,眼中惊喜越是掩不住。
“您想喝点什么?”
程婉黎回眼,忙说:“你别麻烦了,我接了兖兖就走。”
程之兖说:“我不走!”
兖兖说完躲到顾迎清身后,拉着她的衣服小声央求:“我不想走,你跟姑婆说,你和爸爸都不回去,我要跟你们一起回去。”
顾迎清无法主宰,也不想做主他的去留,在她的认知里,他是程越生的儿子,程婉黎是相当于他奶奶的存在。
而她,跟他只有看不见摸不着的血缘关系,甚至从他还在她肚子里,是个胚胎的时候,她就厌恶他的存在。
出生后,她好不容易滋生了母对子的惦念牵挂,还给了其他小孩。
甚至,不管是对星星,还是对兖兖,她从来没有想过,要抚养她的“孩子”。
在跟程越生分手的时候,她还说过不要孩子这样的话。
这么多个月,她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,假装他未曾出现在她生命中。
那她有什么资格干涉孩子的任何事情?
顾迎清艰难开口,温柔说:“兖兖,你爸爸来北城是为了工作,他很快就会回去,你还要上学,先跟姑婆回去好吗?”
“你想赶我走,你为什么也赶我走?你还说你没有不喜欢我,你骗人!”程之兖心里委屈,自己说着就嘴一瘪,豆大的眼泪往下掉,不似以前会先假哭几声观人脸色。
顾迎清整个人有种莫名其妙的麻痹感,情绪隔离,她既无法出声安慰,也没有抱着他哄劝。
她只是心情复杂地盯着小孩,心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死死地揪住,呼吸越来越闷。
兖兖具体怎么被程婉黎带走的,顾迎清没法儿细想,心里难受,因为总会想起兖兖离开时,哭得伤心欲绝对她说:我不喜欢你了。
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小孩子的眼神,满眼都是期望她能留住他的希冀。
顾迎清有些头昏脑涨,又觉得身体发寒,心里堵着不舒畅,导致人也浑浑噩噩,她想要放松。
于是灌了满浴缸的热水,躺了进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