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与其说是胳膊,还不如说是一团胳膊形状的血肉,上面长满了一个又一个鼓起的疙瘩,红的、黑的、紫的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她大半个臂膀,有好几个甚至流出血水和脓液。
更可怕的随着她解开缠绕着的白布,一股满是恶臭又带着诡异的刺鼻味散发出来,叫人心生不适。
“这是?怎么弄成这样?!”庄青如上前抓住她的胳膊,仔细看了又看,同时问出了心中的疑问,“身上还有其他地方也有吗?”
她现在总算明白那满院的药味中的香味因何而来,只怕是为了掩盖住穆喜宁身上奇怪的味道。
尽管猜到她的病情不简单,但是真正看见她的伤的时候,庄青如还是惊讶万分,难怪穆喜宁不肯让穆夫人在场,她现在这个样子,穆夫人见了只会更加心酸。
穆喜宁见庄青如眼中只有惊讶,没有厌恶,心境渐渐平复了下来,淡淡道:“不知,两个月前婢女给我梳洗的时候,发现我胳膊上莫名出现了红斑,起初并未在意,只当是用了不干净的衣物,岂料这红斑越来越多,越来越严重,阿耶便请了大夫来看,大夫开了药,但却没能阻止这些东西恶化,它们很快从我的胳膊上蔓延开来,直到遍布全身。”
说着,她解开自己身上的中衣,露出了同样缠着白布的胸口,“现在我的两只胳膊、双腿和胸口遍布这些东西,而且它们还在恶化,无论用甚药,甚法子都止不住。”
“查出根源了吗?”
穆喜宁摇了摇头,“我之前所有的衣服都被烧了,住的地方、用过的东西也都换的换、清的清,没有任何发现。”
庄青如的脸色越来越严肃,她伸出手,覆上帕子,想去碰一下那些疙瘩,却被寇召一把抓住了手腕,“不能碰!”
庄青如道:“没事,这些应该不会传染。”
穆喜宁见状,自嘲道:“确实不会,它像是认准了我,只会在我的身上落脚,旁人碰也好、擦也好,不会有任何反应。”
寇召这才松开手,任由庄青如拿帕子,轻轻地碰了一下穆喜宁胳膊上的疙瘩。
穆喜宁默默地闭上了眼睛。
庄青如注意到,她的额头上有汗水滴落,脸色也更加惨白起来。
片刻后,她收回手,穆喜宁也松了一口气,将白布再次缠了上去。
庄青如本能地想去帮她,却又缩回了手,理智告诉她,穆喜宁是个坚强的女郎,定不希望有人把她当做易碎的瓷偶。
“此事,穆夫人不知情?”庄青如想到穆夫人的样子,觉得穆喜宁必然是瞒住了她。
“她只知晓我身上有红斑,后来恶化后我再也没让她见过。”穆喜宁道:“其实知晓我真实情况的人不多,有几个瞧见的女医也被我阿耶堵住了嘴,所以我希望庄小大夫也能替我保守住秘密,最起码不能让我阿娘知晓。”
她垂下眼道:“我阿娘胆子小,平时见了蛇虫鼠蚁的尸体都会被吓到,她若知晓我身上生了这样的病,害怕倒是其次,我担心她承受不住打击。”
没有一个母亲能看见自己疼爱的女儿被病痛折磨的样子,尤其是这个病非同寻常,它无法抑制,恶心的令人作呕,可又无可奈何,像一只甩不开的毒蛇缠着她,折磨的她身心俱疲。
“我晓得。”庄青如理解这样的做法,“只是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病症,该怎么医治需要回去想想。”
穆喜宁没有一丝意外,或者说她本身对庄青如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,“庄小大夫只管去想便是,左右我暂时性命无忧,也习惯了这样的疼痛。”
庄青一顿,点点头道:“放心,我会找出病因的。”
“劳庄小大夫费心。”穆喜宁温婉一笑,面露恳切道:“我阿娘那里,还希望庄小大夫能掩护一二,若是有什么发现,你只管和我阿耶说便是。”
庄青如再次点点头,忽然很想问穆喜宁知不知道穆参军为了她的名声,不让其他男大夫来为她医治之事?
但话到嘴边,又收了回去,她固然对穆喜宁的遭遇很是同情,可是在没有把握治好她之前,她便是有再多的想法,也只能压会肚子里。
再问了穆喜宁一下病情发展过程后,庄青如没有开任何方子,在同门外的穆夫人简单解释几句,便去同张公汇合。
……
几人回到刺史府后,已经快到了正午。
秋日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,带走了穆家的沉重和阴郁。
张公径直领着他们去书房,谁知刚一到后院便遇见卫惊鸿抱着一摞文书迎面走来。
“这位是?”张公见迎面来了一个陌生人,立刻猜到可能是陆槐带来的人。
“此人名叫卫惊鸿,是我们在彭城救下来的人。”庄青如简单地介绍道,她犹豫着要不要说明他的身份来历。
“原来是你。”张公显然早有耳闻,“君回之前来信提起过你,原来你便是那卫惊鸿,是个好名字!”
卫惊鸿哪里会想到张公会主动与他说话,郑重地行了一礼,“卫惊鸿见过张公,久仰张公大名,今日得见,三生有幸。”
张公摆了摆手道:“不必拘礼,你在这里作甚?陆槐他们人呢?”
卫惊鸿连忙道:“回张公,陆郎君等人一早便随季郎君出了门,张小郎君在书房,陆管事忙着安置带来的行李等物,我闲来无事,便同季郎君讨了些不重要的文书,想替他分摊一些琐事。”
作为教司培养出来的台柱子,卫惊鸿读书识字样样不差,他瞧着陆槐等人一来到这里便忙这忙那,自己却无所事事,便想着找点事儿做。
奈何他身子也不大好,受过的内伤到现在还没有好全,便只能求季素商给了他一些简单的文书工作。
刺史府积攒了太多了公事,季素商便是再能干也有兼顾不到的地方,尤其是这些虽然简单但却繁琐的书卷事务,他都怀疑是下面的人故意送上来找茬儿的,堆了一堆又一堆。
在听到卫惊鸿的请求,又得知他识字之后,季素商便放心地将这些“要命”的文书丢给了他,让他带着张承安一起分门别类、整理一下,也好叫张承安能体验他阿耶的不易。
“这些都是你做的?拿来老夫瞧瞧。”张公看见他抱着一大摞文书,从中抽了一本翻看起来。
卫惊鸿面露紧张,像是一个等待师长考究的学生。
张公本是随意一翻,却越看越赞叹,文卷虽然繁琐枯燥,但他却做的有条不紊,无论大事小事都细致入微,虽不及季素商那般熟悉老练,但别有一番见解。
最让他满意的是此子字如其名,看似婉约实则暗藏锋芒,只等着有心人看出其中的野心。
“不错。”张公将书卷塞回到他的怀中,“既然接了,便好好做,也莫要有负担,这刺史府进得了达官显贵,也容得下市井百姓。”
卫惊鸿心中一颤,抱着书的手也收紧了许多。
从他跟着陆槐等人开始,他一直像个局外人,不主动做事,不多嘴多舌,只在家中打点家事,偶尔做个饭,练个字,已经是他的全部生活。
他不是安于现状,也不是不想出门,只是作为一个“罪人”,一个有着那样过去的伎人,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活着,该不该去阳光下?
现在听了张公的话,他忽然明白,也许他只是把困在了自己的城墙里,外面的世界从来没有拒绝他。
“喏!”卫惊鸿高声道:“我一定做好。”
“嗯。”张公淡淡地答应一声,他看得出来此人在自己的面前有些紧张,也看出他的心境有些胆怯。
但这对他来说都是小事,只要此人的本性善良,他不介意帮他一把。
庄青如也为卫惊鸿高兴,“我阿兄若是知晓,该替你高兴。”
卫惊鸿听见她提起庄青岭,像是想起了什么,“对了,早些时候有人送来了恒之兄的家书,说是送去蜀州没找到人,又送到了这里。”
庄青如一喜,“阿兄的信?在哪里,快拿来给我瞧瞧!”
卫惊鸿道:“在陆伯手里。”
“那我找陆伯去!”庄青如提着裙摆便要跑去找人。
前两天她还想着莫不是兄长忘了她呢,今儿个信便送来了,想来是她居无定所,到处跑,送信的人寻不到的缘故。
“等等。”薛老太医一把抓住她的手道:“信在哪里又跑不掉,先办正事要紧。”
庄青如这才想起张公还在等着她的消息呢,连忙不好意思地笑笑。
张公摸了一把胡子,道:“既然你心急,那咱们便快些说完。”
他也不同他们客套,和穆家的事相比,其他的事可以放一放。
除了穆小娘子的病情,他也有许多问题想问庄青如,比如说在穆家无意中看见的哪几个人是谁?为何她会那么惊讶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