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套简单的针法用下来,宋楚烟自己先累倒在床榻边上。
两只手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的抬不起来,跪久的双腿也不像是自己的,但看着霍逸成有力起伏的胸口,她松了一口气,抱着一套针沉沉睡去。
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些。
门外的丫鬟没听见里面的动静,自顾自的端来热腾腾的饭菜,年纪稍长一些的丫鬟踏入里间,没瞧见宋楚烟,急急忙忙去拉少爷的床帘,瞧见里衣上已经干涸的褐色血迹,惊得大喊。
“快,快去请大夫来!”
宅院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。
宋楚烟被吵醒了一会儿,迷迷瞪瞪间像是被谁抱起来,她被拍着背,又软绵绵的埋进暖烘烘的怀抱里,睡得更沉。
床边的大夫暗暗称奇。
“也不知这小神仙师从何方,这一套针法简单,却及时催出了少爷体内淤积的血块,而今少爷呼吸通畅许多,天花也渐渐褪去,这可是极好的征兆!”
“当真?”
霍嬷嬷便又将怀里的宋楚烟紧了紧。
周围跪了一圈丫鬟和家仆,为首的丫鬟小翠急忙说道:“嬷嬷,咱们都是按照老爷夫人的吩咐,不敢冒进房间,以免乱了小神仙身上的福气,这才没注意到少爷竟然……”
“无妨。小神仙这不是有用么。”
霍嬷嬷连眼神都吝啬给几个丫鬟,思来想去,盯着自家少爷的大床,“这床不小,应当是放得下小神仙的吧。”
“可,可这小神仙年纪尚小,若是跟着少爷同眠,再染上天花……”
“那也怪不到我家少爷身上,只怪她自己福气不够。”
霍嬷嬷自顾自的将她放到床边,可瞧着这小丫头睡得死沉,又怕她翻身滚下去,思来想去,将床榻里面的被褥挪走,将她放在里头,又垫了个小枕头给她独用,将她裹得严严实实,方才觉得妥当。
大夫欲言又止,满头是汗——让这丫头跟个天花病人睡在一起,明摆着是让她死!可字里行间差使人挪被子送枕头,又像是疼这丫头。
他只叹,这么有本事的小神仙,偏偏落进霍家这虎狼窝。
……
霍逸成醒来,觉得身体舒畅了不少,便想开口唤小红小翠送些吃得进来,正要抬手,却被两只软绵绵的小手给摁了回去。
他抬头,就看见宋楚烟睡得皱皱巴巴的小脸,正紧贴着自己的手腕。
“你!你你……咳咳——”
“嗯?”
宋楚烟做梦中被咳嗽声吵醒,一手摁着怀里的热源,一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,正对上霍逸成震惊的目光,浑身一僵,慢腾腾的将摁着他手腕的手收回来,目光四顾——她什么时候爬到床里面来睡了?还有这小枕头小被子哪里来的!
霍逸成循着她的目光看去,当即明白怎么回事。
他轻咳了几声,抬起上半身:“下去。”
宋楚烟只穿这一身单薄的里衣,乖乖从他的身上爬走,往床下去,冷得她一个激灵,霍逸成的声音又从背后响起:“右手边的柜子里有衣裳,赶紧出去……咳咳。”
宋楚烟乖巧的过去抓了件厚衣服,裹紧了往外走。
刚走到外间,小翠正提着热腾腾的饭菜进来,见她头发凌乱的裹着自己少爷的衣裳出来,惊得上前,赶紧将她抱起来:“哎呀小神仙,醒来唤我们一声就是……少爷的衣服都被你拖到地上弄脏了!”
“……”
口口声声叫她小神仙,结果关心的还是少爷的衣服脏不脏。
这霍家整一个围着少爷打转是吗?
不过,有人抱着,她也懒得动手指头,软绵绵的往丫鬟的肩头一趴,闷闷的说:“我不知道。”
小红随着提着食盒进来:“翠姐姐,小神仙是穷乡僻壤里来的,哪里知道我们深宅大院的规矩,衣服脏了叫人洗干净就是,快些将桌子架起来,叫少爷和小神仙吃些热腾腾的。”
“你说得是。”
小翠又将宋楚烟抱回去。
刚进门,便看见霍逸成扯开门帘,冷声道:“这丫头太小了,天天跟着我病人做什么,送出去……”
“少爷!小神仙年纪轻轻,却真能救你的命。霍嬷嬷吩咐过,小神仙需得寸步不离的跟着您呢。”
小翠将食盒放下,轻车熟路的给霍逸成在床榻上架桌子,又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。霍逸成听得心中惊讶——这小丫头竟然有这么多本事?
可当宋楚烟被小红当娃娃一样摆到桌子对面时,他还是皱起眉头。
“让她走。”
“可霍嬷嬷说过……”
“你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!”霍逸成将筷子砸在桌上,咳得两眼泛红,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,“既不听我的,救我醒来又有何用!”
“少爷您别动气,不然,奴婢先将小神仙抱出去问问嬷嬷?”小红小翠的脸都吓白了,生怕他再咳出血来。
宋楚烟却在霍逸成咳的额角青筋暴起的时候,摁住了他想抓挠手臂的手。
霍逸成想将手抽出来。
宋楚烟却说:“天花的伤口不能挠,正是关键的时候呢。”
“……”
霍逸成心梗。
现在是天花伤口能不能挠的时候吗!
现在是这么小的丫头,不该出现在他的床榻上,也不该留在他的身边!
急火攻心,霍逸成这一次咳嗽,几乎要将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,小红和小翠也来不及布菜,一个抱走宋楚烟到外头等着,一个去叫霍嬷嬷和大夫进来。
大夫衣衫不整的大步往里跨,眼瞧着是清晨细雨时被从床上抓起来的。
霍嬷嬷外袍的扣子都错乱着,步履匆匆的到门跟前,看宋楚烟:“小神仙,你气少爷作甚?”
宋楚烟也跟着心梗。
她就说了句医生应该说的大实话,怎么就怪自己了!
她小嘴一瘪:“我有名字,我叫宋楚烟。不要一口一个小神仙的叫我,而且,是他自己气成这样的。”
“气死了你就陪葬。”
“……”
真是不讲道理!
宋楚烟埋进丫鬟的颈窝里闷闷的不说话。
反正,霍逸成也就是一时生气,有她的针法和汤药,一时半刻死不掉。
这霍家上下都是一群怪人。她有点想念自家两个可爱的哥哥和善解人意的阿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