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心里吐糟,但还是立即换上一副笑容,下了马,至车前道:“见过师妹,师妹要往哪里去?”
车里掀开了帘子,露出了长乐公主的俏脸。
长乐公主深深的看了陈正泰一眼,见陈正泰风尘仆仆的样子,不禁道:“我见师兄满头大汗,可又是父皇催逼你来见驾吧,你倒也辛苦,唔……我要去我阿舅家,长孙冲,不知你可认得,他说长孙家调教了几个矮奴,很是有趣,教我去瞧瞧。”
道州矮奴?
这道州矮奴在这个时代,却是天下皆知啊,据说隋炀帝的时候,有个道州来的侏儒,说话有趣,又擅歌舞,很受隋炀帝的喜爱,因而这道州矮奴便名扬天下了。
自此,隋炀帝便下旨意,让道州进贡矮奴。要知道这第一代的矮奴,或许只是天生,隋炀帝居然认为矮奴乃是道州特产,那么到了后来,道州再没有身体矮小,能言善道的人,那该怎么呢?
于是乎……为了讨好皇帝,不得不驯养矮奴,他们将在本地捉来的孩童放在一种陶罐里,平日里用重物压顶,只让孩童露出脑袋,每日再教授孩童优伶之术,时间久了,这些身体在陶罐里的孩童无法生长,最后便成了侏儒,而后送来长安,供皇族和贵族们取乐。
陈正泰一听这道州矮奴,不由皱眉:“道州矮奴有什么可看的。”
长乐公主俏脸上生出狐疑,不由道:“那什么好看?”
陈正泰干笑道:“道州矮奴生得丑,又不如我能言善道,我不客气的说,十个道州矮奴也不及我。”
长乐公主吃吃笑起来:“师兄竟和道州矮奴相比吗?”
陈正泰道:“他们是人,我也是人,有什么不可比的?待会儿我入宫去,就请恩师废黜进贡矮奴的苛政,你等着吧,不久之后就没有矮奴可看了。”
长乐公主心里想,接触过这位师兄,似乎很少说带刺话的啊,可今日……却好像有一肚子的抱怨,他是抱怨道州矮奴吗?这道州矮奴,和他又有什么相干?难道……他是不喜……长孙冲?
长乐公主想了想道:“师兄,我听你的口气,似是不喜我的表兄长孙冲。”
“我没见过他,和他无冤无仇,哪里有什么喜不喜的。”陈正泰一脸坦然地道。
他说的是实话,长孙冲他爹是缺德了一点,但是咱们不能株连,对吧。
长乐公主则是蹙眉,一脸不信地道:“可你这样说,却像是有的,我与长孙表兄已……已有婚约……”
她一面说,一面抬起美眸,悄悄打量陈正泰的反应。
陈正泰也觉得好像自己方才正义感发得有些莫名其妙,这道州矮奴,虽是可怜,想办法废止就是,何必在长乐公主面前,表现的过于愤慨的样子。
只是……听到这长孙冲和长乐公主的婚约,陈正泰倒是正儿八经起来:“其实,有些话,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
长乐公主就等着陈正泰当讲呢,俏脸飞红,带着娇羞道:“你说罢,不必怕。”
陈正泰道:“师妹啊,你与长孙冲乃是表兄妹,作为你的师兄,我负责任的告诉你,你们这属三代血亲,若是婚配,只怕将来对生儿育女有很大的影响,咳咳……我本不该说这些的,搞得好像我陈正泰故意想要破坏师妹的婚约一样,只是……不好,不好。”
他摇头。
陈正泰说出这些话后,就觉得有点后悔了,自己还是太孟浪了,人家有婚约是人家的事,自己凑什么热闹呢,倒是搞得好像自己故意要坑害长孙冲一样。
可是作为一个有科学意识的人,陈正泰很清楚……近亲繁殖,从科学角度来说,确实没好处,长乐公主是自己的师妹,自己提醒一下,这也很合理。
长乐公主听了此话,不禁缳首,躲进了车厢里,陈正泰已看不清她的脸色了。
“噢,是这样呀,那么,既如此……我知道啦,师兄……我听你话,我不去长孙家啦,来人……我们回宫。”
车夫听罢,便调转马头,又往宫里去。
陈正泰听着一头雾水,咦,见了鬼,我只说不可近亲繁殖,这么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科学问题,还没跟她解释啥叫隐性等位基因是啥呢……
她就什么都知道了?
而且……前头说的,难道不是看道州矮奴吗?
陈正泰还在发愣,那马车已去远了,陈正泰想了片刻,没想明白,忍不住道:“喂,你明白了什么?”
那马车却是走得很决绝,一点礼貌都没有。
陈正泰叹了口气,摇摇头,还是见驾要紧。
不过……他依旧不明白今日这位长乐师妹这算是什么情况,心里嘀咕着,没多久,便到了太极殿,却见李承乾早在此等候了。
李承乾看着陈正泰,皱着眉头道:“师兄怎么来的这样迟?”
陈正泰却先朝御案后的李世民行礼:“见过恩师。”
李世民颔首:“都坐下,朕有话说。”
“遵旨。”陈正泰跪坐下,与李承乾相对。
李世民则抚案:“朕这几日,没一日睡了好觉,心里只想着那刘老三……”
李承乾想都不想就道:“难怪母后说父皇这几日总是神魂颠倒的,不晓得被谁给迷住了。”
“你住口!”李世民大声咆哮。
李承乾听到李世民的怒吼,顿时耸拉着脑袋,再不敢说话。
李世民这才恢复了常色:“归根到底,刘老三之事,给了朕一个极大的教训,那便是朕的言路还是闭塞了啊,以至于……为人所蒙蔽,甚至已看不清真相。”
李世民脸色显得很凝重:“这是何其可怕的事,当政之人若是连天下都不知是什么样子,却要做出决定千万人生死荣辱的决策,基于这样的情况,只怕朕再有天大的才智,这发出去的诏书和旨意,都是错误的。”
陈正泰心里不禁打了个冷颤,李世民不愧是享誉千年之久的名君,我陈正泰只想到的是通过这件事,收了那戴胄做了弟子,这几日还在琢磨着怎么发挥一下戴胄的余热。
而李世民所想的,就深远得多了。
李世民看到了一个十分可怕的问题,那就是他所接受到的讯息,显然是不完整,甚至完全是错误的,在这完全错误的讯息之上,他却需做重大的决策,而这……引发的将会是一连串的灾难。
李世民深深地看着陈正泰,道:“正泰,这件事,你如何看待?”
陈正泰想了想:“其实……恩师……这样的事,一直都有,哪怕是将来也是无法杜绝的,毕竟恩师只有两只眼睛,两个耳朵,怎么可能做到事无巨细都掌握在其中呢?恩师圣明啊,想要让自己能体察下情,所以恩师一直都求贤若渴,希望贤才能够来到恩师的身边……这何尝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呢?”
“只不过……”陈正泰咳嗽,继续道:“只不过……恩师选官,固然做到了物尽其才、人尽其能,可是这些人……他们身边的官吏能做到如此吗?归根到底,天下太大了,恩师哪里能顾忌这么多呢?恩师要管的,乃是天下的大事,这些小事,就选尽良才,让他们去做就是。就比如这皇家二皮沟大学堂,学生就以为恩师选拔良才为己任,定要使他们能满足恩师对人才的要求,做到承上启下,好为朝廷效力,这一点……师弟是亲眼见过的,师弟,你说是不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