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过张千突然提了起来,李世民便道:“朕听说此人现在名气很大。”
“是。”张千笑吟吟地道:“百骑那里也是这样说的,说是不少世族都与他相交莫逆,说他学问好,品德也高,人们对他趋之若鹜。”
李世民只淡淡一笑:“品德好坏,是何以见得的呢?”
“陛下,朝廷从前征辟了他,他不肯接受,这在时人的眼里,自然也就成了不慕名利了,许多人都说他是真名士。”张千娓娓道来。
李世民听到此处,脸色微微有些异样。
显然,作为天子,是很不喜欢这样风气的。
你读了书,有才华,朝廷想用你,你不肯接受,不肯做官,结果大家都称颂这件事,这是什么?
一旦这样的风气弥漫开来,那些读书的人都不肯入朝了,那么谁来为君父治理天下呢?
倘若这样的人都可以得到人们的夸奖,那么那些沽名钓誉之徒,岂不正好可以借此揽名?
李世民淡淡道:“这样就可称得上是道德高尚吗?朕还以为所谓大德,当是上报国家,下安黎民,就如房卿和正泰这样的人。”
张千便笑道:“奴也是这样认为,只是……终究世人们看不清,多将这不事生产,不肯入仕,凭着胸中有一些墨水,却成日将淡泊名利挂在嘴边的人视为楷模。”
“此风不可长。”李世民异常平静的道:“魏晋的那一套风气,实为误国误民,我大唐要的是经世济民的人才,而不是此等清谈之辈。”
“既如此,那么还请他入宫吗?”张千小心翼翼的看着李世民。
李世民倒没有迟疑,道:“请都请了,为何要食言而肥呢?上一次朕见他的时候,没有和他打过什么交道。既如此,那么就看看此人到底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。”
张千颔首:“陛下圣明。”
张千很清楚,自己已在李世民的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了,接下来,就等这种子能够生根发芽了。
他在陛下身边的日子很长了,陛下的性子,他是了解的,这个时候他不宜说太多,陛下是何其聪明的人,一旦说的多了,就搞得他好像是在说人坏话似的,那就适得其反了!
又过了两日,放榜的日子终于到了。
此时,可谓万众期待。
而陈正泰对这次大考自是重视的,本想跟着生员们一起去看榜。
谁晓得竟被宫里拎了去,他不禁遗憾,似乎陛下对此也很是期待啊!
因而慎重其事地在太极殿设了宴,也在候着放榜的结果。
于是大清早的,天才蒙蒙亮,陈正泰就穿了朝服,登上了马车。
这马车却是两轮的,毕竟……在给宫里交付那二十辆四轮马车之前,自己还是不要坐四轮马车才好,太招摇啦!
于是一路痛苦地颠簸着入宫,在这宫门前,早已来了不少的大臣。
众人如往常的不太搭理他,倒是房玄龄和蔼的和陈正泰打了招呼。
那长孙无忌见状,也凑了上来,压低声音道:“冲儿这几日在学里还好吗?也不晓得他现在学业如何了?”
长孙无忌满怀着期待,自己的儿子已是秀才了,若是能中举人,他这为父的,也就心安了!
有了举人的身份,再加上长孙家的家世,将来前程远大啊。原本他对长孙冲并不抱太大的期望,只希望他别败了家便谢天谢地了!可现在心里有了希望,整个人就不同了。
此次大考,长孙无忌是每日都辗转难眠,专等放榜出来,就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榜上有名。
房玄龄就不一样了,房玄龄更沉得住气,可现在长孙无忌问了,他也不禁竖起了耳朵,想看看陈正泰怎么说。
陈正泰只好一脸尴尬地道:“这个,这个……长孙冲也在学里吗?呀,我险些忘了。”
长孙无忌:“……”
这就有点没良心了,前些日子,还打过架呢!转过头,你特娘的就忘了?
陈正泰忙道:“长孙相公放心,进了大学堂,自会安分守己的,读书就更不必说,待会儿等放榜就是了。我陈正泰不是吹牛,大学堂个个都是人才……”
长孙无忌觉得这些话没有什么营养,不禁心里有几分气恼。
倒是房玄龄心里想,陈正泰这般说,莫不是故意想表示他对学里的生员们都一视同仁,不会因为是房家的公子或者是长孙家的公子便会格外的青睐。
这样治学,倒未必没有好处,他那儿子,平日就是在家里宠溺过了头,也只有陈正泰这般治学,或许才能让人成才。
他忍不住在心里道,陈正泰这家伙,倒还真有一套啊。
房玄龄于是微笑,看着陈正泰,一副我懂得的模样。
这倒让陈正泰有些丈二的和尚,摸不着头脑了,为啥房公给他这样的眼神,好奇怪啊!
…………
而此时,吴有静也已到了。
只是……令所有人错愕的是,吴有静竟穿着一件丧服。
这丧服入宫,可是很不吉利的。
而吴有静却完全是旁若无人的样子。
不少人久仰吴有静的大名,与吴有静相互见礼。
吴有静面上含笑,自是与之亲切攀谈。
礼部尚书豆卢宽和他有旧情,彼此寒暄了一阵,豆卢宽担忧的道:“吴兄家里可有人去世吗?”
吴有静幽幽叹了口气:“非我家中有人过世,而是吴某为天下的文脉而服丧。”
豆卢宽听了,心头一震。
他对吴有静不禁佩服起来。
吴先生这一番话,就显得很高妙了,倒是颇有几分,当初竹林七贤一般的风采。
而且他敢说这样的丧服入宫觐见,只凭今日的举止,就足以进入史册了。
此魏晋遗风也。
只是作为大臣,遇到这样的事,还需有一些避险,于是他微微一笑,没有追问下去。
其他人却已是议论纷纷起来,都不由的看着吴有静,觉得此人十分神采奕奕,顾盼有神,心里竟有神往。
陈正泰倒是对这人的行为很想翻一个白眼,直接懒得理这样的神经病,说实话,也就是他的涵养好,如若不然,见了这个狗东西,少不得还要打他一顿。
此时,宫门终于开了,众臣陆续入宫。
一路默默地至太极殿。
李世民早已在此兴致勃勃的久候多时了,今日要放榜了,他要显出君臣同乐的心态,一道在此等榜放出来。
如此,才显得自己对于这抡才大典的看重。
等众臣鱼贯而入,待见一人,居然穿着一身丧服进来,李世民身子一硬,就像一下子没了呼吸。
“……”
却见那穿丧服的人,大喇喇的样子,举手投足,都带着洒脱的模样。
于是李世民瞥了张千一眼,面上不无责怪的意思,倒仿佛是在说,这样的人,为何要放入宫来?
张千则低着头,大气不敢出。
待众臣行了礼。
李世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穿丧服的人身上。
“卿乃何人?”
“草民吴有静。”吴有静慨然而出。
原来就是吴有静啊。
上一次见吴有静时,吴有静被揍得连他亲娘都不认得了,而现在……完全换了一副模样。
李世民心里更是不喜了,淡淡地道:“卿家家里有人病故?”
“不曾有。”
李世民的脸色就更冷了:“若无人病故,何以披麻戴孝?”
“草民在哀悼。”吴有静很坦然地道
“哀悼什么?”李世民皱着眉头追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