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哔——哔哔哔!铛——铛铛铛!哔——哔哔哔!铛——铛铛铛!”
尖锐的口哨声和嘈闹的铜锣声,穿过咆哮的风和滂沱的雨。
已经入睡和将要入睡的人,瞬间都清醒了。
徐木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,却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。
而且,只有自己!
顿时将她吓得直喊妈。
“阿妈~阿妈?阿妈?!”
“诶~阿妈在,妚草别怕啊!”
文夕见匆匆忙忙从堂屋赶过来,见女儿脸都吓白了,眼泪簌簌地往下掉,又心疼又歉疚。
是她疏忽了。
刚才听到信号声,心里一着急,直接就出去了。
本想着妚草向来睡得很沉,应该不会被吵醒。
小厢房和堂屋又只隔着一道门,随时可以赶过来。
没想到,她居然就真的醒了。
“阿妈,呜哇哇——我打开眼睛,你们都不见了!”
徐木兰趴在充满安全感的大肚子上,哭得停不下来。
吓坏她啦!
一觉醒来,独自一个人睡在不认识的屋子里,绝对是小孩子最最最害怕的事情,没有之一!
“什么不认识的屋子,是你睡傻了吧?连自己家都不认得了!”
文夕见哭笑不得地摇摇头,将埋在自己怀里的脑袋抬起来。
看来是真被吓着了。
哭得实在是有够伤心的,眼泪都把她的衣服洇湿,直接渗到肚皮上来了。
她拨开小姑娘汗涔涔,粘满头发的额,半点不嫌弃地连亲好几口。
“好啦,你再仔细看看,这到底是哪里呀?”
徐木兰茫然地看看阿妈,再看看刚从外面走进来的阿嫲、叔公、叔婆和阿哥。
大家怎么都冲她笑得奇奇怪怪的?
还有,什么叫做睡傻了,连家都不认得?
房间里是臭臭的海棠油味道。
这个味道她每天晚上都要闻到,再熟悉不过了。
外面的风嗷呜嗷呜地叫着。
大部分都被墙壁挡住了。
还有一点点从窗缝里漏进来,吹得油灯明明灭灭。
豆大的灯火飘飘摇摇。
将她和阿妈相拥的影子投射在墙上。
咦——
等等,影子隔壁的赭红色木柜好熟悉啊!
家里有好几个这样的柜子,都是叔公做的。
她玩捉鬼游戏的时候,最喜欢躲在里面了。
这个柜子也是叔公做的!
呶,右柜门的角落里,山丘连绵环成圆形的图案,就是叔公的记号啦。
他做的东西上面,都会留有这样一个标志,很好认的。
咦——
再等等,柜子侧面挂着的灰色布袋,也好眼熟啊!
阿爸也有一个这样的,出门时经常会挎在身上。
哇,连袋子上的鹅爸爸和鹅妈妈带着三只小鹅,都一模一样耶。
一家鹅是阿嫲画的。
徐木兰本来是打算画月亮和星星上去的。
那天,阿嫲用芒果皮加芒果叶当染料,给她和阿哥染布做衣服。
她觉得阿爸的布袋灰扑扑的不好看,就想给它添点鲜亮的颜色。
太复杂的东西,她和阿哥都不会画。
想来想去,才定下经常能见到的月亮和星星,这两样好画又好看。
结果,还是失败了……
颜色一沾到布上,就变成了不听话的一坨坨。
还好阿嫲及时出手,把乱七八糟的大点小点变成了可爱的鹅鹅。
“想起来了吗?”
文夕见接过婆婆递来的湿帕子,边给对着袋子嘎嘎笑的小姑娘擦汗,边揉搓她的脸颊。
“想起来啦~”
徐木兰将脑袋藏进阿妈的脖子里,有一点点不好意思。
“齐天小圣说,她刚才是睡糊涂了,所以才一时没有认出来。
不过,她现在想起来了,这里是阿公阿嫲隔壁的小厢房!”
小厢房是小姑姑的屋子。
偶尔别的姑姑回来时,也会住在这里。
因为多数时候都没有人在里面,所以她进来的次数,要远远少于其余房间。
再加上刚才睡着睡着身子打歪了,所以看起来就更陌生。
为什么她自己的卧房不睡,要跑来睡小姑姑的房间?
这件事就说来话长啦——
天空是下午开始变暗的。
最初是小风小雨,慢慢变成大风大雨,再后来是狂风烈雨。
还没到太阳下山的时间,四处已经黑得跟夜里一样。
电闪雷鸣一直没有停歇。
老化的椰子叶抵不住风的大力气,先是咔嚓断掉,然后哗啦啦地掉下来。
咚咚咚的沉闷声接连响起,是椰子从树上掉了下来。
如果是平时,大家肯定会抓紧机会,抢在别人前面出去捡椰子、拖椰子叶。
椰子不用说,可以喝水,可以吃肉。
椰子叶也是宝贝,烧水煮饭都少不了它。
不过今天没人敢随便跑出去。
外面实在是太恐怖啦。
感觉像是天公不知被谁惹火了,在发好大的脾气。
原本以为今晚风雨这么大,阿爸回不来,会去三姑家睡。
她和阿妈就搬到了阿公阿嫲隔壁的小厢房,和阿哥的房间隔着堂屋门对门。
这样一来,所有人就都住在一起,可以互相有个照应。
没想到,快要上床睡觉的时候,阿爸居然趁着风雨变小一点点,赶回来了。
穿着厚厚的蓑衣,戴着大大的斗笠,她最开始都没认出来。
还以为是村口老井的井仙怕被发脾气的天公劈到,要跑来自家躲一躲。
而且,哪怕阿爸穿成这样,也没什么用处。
用阿妈的话说,就是被浇得比落汤鸡还像落汤鸡。
不过,阿妈还是对阿爸很好的。
不是只会看笑话,还会帮忙拿干衣服给他换。
自己也没有赖在床上光看不干活。
衣柜边上的布袋,就是她踩着小凳子挂上去的呢。
徐木兰爬下床,扯扯还湿着的袋子,“阿爸呢?我记得他回来了啊?”
要不是这个袋子,她都要以为自己看到阿爸回来的事情,是在做梦了。
可如果不是做梦,阿爸去哪儿了?
她醒来那么久,刚才还哭得那么响,都没见着人。
平常阿爸只要在家,一听到她嚎,肯定会第一时间冲过来抱抱说不哭的。
有的时候因为抢着要抱她,还会和阿公争起来。
“阿公也是,不见了?”
“阿公和阿爸出去了,很快就回来的。”
文夕见牵着人走回床边,试图将她重新哄睡,但小姑娘却不配合。
“不睡,我怕。”
徐木兰连连摇头,往后退了好几步。
那神情,仿佛床上躲着一个专吃小孩的精怪。
“怕什么?你平时不是有事没事,最爱往床上跑吗?”
文夕见为难地看看女儿,又担忧地看看屋外。
公公和芳芳出去有一阵子了。
之前敲锣吹哨的动静,应该就是他们弄出来的。
外头究竟是怎么个情况,还说不准。
小孩子家家的,还是睡着比较好,免得受惊或添乱。
“乖,快睡觉。这次你和阿哥一起睡,好不好?”
“不要,不要,我不要,呜哇哇——”
徐木兰现在可听不得睡觉这两个字。
只要一听到,那种难受的感觉就又回来了。
“好,不要就不要,我们先出去。”
伍竺鹓看出来孩子的情况不太对劲。
冲儿媳妇使了个眼色,一人一边牵着小姑娘的手,将人带到了堂屋。
“来,妚草,跟阿嫲说说,你刚才睡得好好的,怎么突然醒啦?”
“我,我……我做梦了,很坏很坏的梦。觉得好难受,钻啊钻,爬啊爬,然后就醒了。”
想到刚才的噩梦,徐木兰忍不住有些发抖。
要同时抱住阿妈和阿嫲,眼里还看得到阿哥他们,才觉得心安。
“有的梦是真的,有的梦是假的。”
伍竺鹓将孙女抱在怀里,手轻拍她的背。
“要不,你把梦说出来,我们一起听听是真还是假?”
“我梦到自己……”
徐木兰靠在阿嫲肩膀上,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,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。
可才说了几个字,外边就闹哄哄地冲进来一堆人。
乱糟糟的声响里,她只听清楚三个字。
“被埋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