哗啦啦,哗啦啦。
屋外的雨还在下。
一副不下个痛快,绝对不会收手的架势。
这次台风的阵仗着实不小。
是这两年里威力最猛的一次了。
好在琼岛人,尤其是胥邪县居民应对台风的经验足够丰富。
又有得丘公提前预警,所以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。
至少今晚的报险信号,只在一处响起。
村邻们都是顶着风、冒着雨赶来帮忙的。
将人挖出来又抬进屋后,灌下一碗热姜茶,便又顶风冒雨,带着满身泥泞,匆匆归了家。
徐信芳快速冲完凉,换了身干爽衣裳,又急急回到暂住的小卧房。
木柜门依然开着。
借着摆在地上的那盏油灯,可以看到里面有两个小小的身影,正蜷缩成团,紧紧地靠在一起。
他向妻子投去询问的眼神,只得到一个无奈的摇头。
文夕见抚着肚,靠坐在椅子上,也有种想哭的感觉。
她到现在其实都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。
刚才芳芳他们抬着人回来时,情况实在是太急太乱,就没顾得上太多。
好不容易大致忙消停,才发现两个孩子都不见了。
四处慌慌乱乱一通找,最后是在柜子里找到的。
妚松坐在靠外面的位置,神色、状态跟平时没什么差别。
只双手环着妹妹,时不时地轻拍几下,带着点安抚的味道。
不对劲的显然是妚草。
小姑娘抱着膝盖,缩在角落里,面色苍白,神情惊惶,整张脸都是湿的。
抱她出来不让,问什么都是只摇头不说话,眼泪一直掉。
没一会儿工夫,眼睛就哭肿了。
本以为是被先前的混乱给吓着了,感觉却又不像。
大家闹哄哄进屋的时候,她还探头探脑地想凑热闹呢。
再说了,自家娃娃什么情况,他们都清楚,胆子大得很。
虽然被平地惊雷吓哭过两回,但像今晚这样轰隆不断的,反而不怎么怕。
对于杀鸡宰猪的场景,从来不犯怂,反而会挤进去说要搭把手。
家里三不五时有人上门看伤,化脓流血的都有,同样没见她怕过,还扒着门缝好奇偷看。
可要说没什么大问题,也绝对不是——
从女儿出生到现在,文夕见是第一次见她这副模样。
平常心里不高兴或受了委屈时,向来都是抱着人哇哇的哭,嚎到整个村子都能听得见。
今晚却格外奇怪。
家里人轮番上阵,个个都来哄过,都没用。
就是要躲在柜子里,安静无声地流着泪。
过来劝的人多了,不知是嫌烦还是什么别的原因,居然还换了个姿势,从面朝柜门转成背朝柜门。
这下子,连看都看不着,就更难搞了。
徐信芳顺顺妻子的背,将满脸疲惫的人扶到床头靠好,自己回到柜子外面接力。
地面散落着很多东西:
鱼干、虾干、果脯、公仔册、画报、望远镜、虫虫军队、金箍棒、青蛙鼓、竹哨……
各种吃的、玩的铺了满地,都是刚才拿来哄人的。
不过,这些平时很受主人青睐的物件,现在却都遭到了冷待。
徐信芳思索片刻,捡起《西游记》,慢慢读了起来。
风声很大。
雨声也很大。
相比之下,读书声真的很小,力量却一点也不小。
屋里惊躁的气氛,逐渐变得安宁起来。
左边的小厢房里,是生动的故事声。
右边的小厢房里,是温柔的读信声。
两扇房门都开着,声音可以隐隐约约的从这边传到另一边。
明明读的是两个故事,却没有互相成为干扰,而是彼此应和着。
读信声先停下来了。
伍竺鹓从右厢房出来,将门虚虚掩上。
穿过围坐在左厢房门口的丈夫、夫弟和弟媳,进了屋。
也是神奇。
在她进屋的瞬间,听了很久故事,依然背对众人的小姑娘,竟然主动转过了身。
徐木兰抬起头,巴巴地看着熟悉的瘦小身影越走越近。
她哭得太过,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,其实已经不太看得清楚。
不过她认得出阿嫲的木屐声。
阿嫲缠了小脚,走路不快,动作也轻巧,木屐声是很有节奏的嗒、嗒、嗒……
伍竺鹓在儿子让出的位置上缓缓落座。
先是牵过孙女的手,见她没像之前一样抗拒,才温声开口。
“妚草,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?”
徐木兰很轻很轻地点了下头。
张开嘴巴想说话,却发现声音出不来。
喉咙又干又涩,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里面!
“不急,不急。先喝水,再说话。”
徐信芳很有眼力见的,第一时间将早就准备好的水杯递过去。
里面装的可不是普普通通的白开水,而是加了一大勺蜂蜜的甜水。
当然,不只是掉了半天眼泪的小哭包有,默默陪伴妹妹许久的小小男子汉也有。
徐木兰接过杯子,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下大半杯,才觉得嗓子不再快冒烟。
正要再说话,却又开始打起了嗝。
一个接一个,根本停不下来。
“没事的,是喝水喝太急才这样。阿嫲给你拍拍,等下就好了。”
伍竺鹓说着,半揽半抱的,趁机将人从木柜里带出来。
就算开着门,柜子里依然闷闷的,不够透气。
两个孩子挤了那么久,从头到脚都是汗涔涔的,衣服全湿透了。
徐木兰伏靠在阿嫲身上,感受着背上刚刚好的力气。
再等一阵,嗝果真打得没那么急了。
可是,被打断好几次,她的勇气都快漏光光了。
肿肿的眯缝眼直勾勾地盯着门口,好艰难才重新做好再开口的准备。
“阿嫲,石坑尾婆会死掉吗?”
石坑尾婆就是被埋住的人。
她家后面有棵二十多米高,一次可以结上百颗果实的椰子树。
按树的年纪算,这是一棵壮年树,原本应该很扛风才对。
可是,它的树冠在今天居然被风吹倒了。
还砸到了石坑尾婆家,把屋子压垮掉,也把她埋在了里面。
自家是离石坑尾婆家最近的。
阿爸和阿公就是听到不像打雷的轰隆隆声音,觉得奇怪又不放心,才会冒雨出去查看情况。
“死掉?当然不会啦。石坑尾婆只是擦伤了脚,过几天就会好的。
你看,她刚才不还找我帮忙念信吗?现在听信听累了,就睡觉了。”
伍竺鹓一边解释,一边将小姑娘剥干净,放到刚准备好的热水盆里。
“是不是刚才看你阿爸他们抬她进来时,她眼睛一直都闭着,没有睁开过,所以吓到了?那是因为她也被突然垮掉的屋子吓到,晕了过去。”
也算是石坑尾婆福大命大。
屋子虽然垮了大半,放床的区域却还算完好。
再加上发现得及时,很快就被救了出来。
要是就这么被埋在里面,等到第二天才发现,结局怕是要大不一样了。
“对了,妚松,她刚刚还请我跟你讲对不起。说不好意思,占了你的房间呢。 ”
风雨要过几天才会歇。
为了方便照应,就没有将人放到横屋去,而是腾出了正屋的一间厢房。
“没关系。我跟、阿公、阿嫲睡!”
坐在超大木盆另一边的徐木松大方摆手。
小事一桩,他一点都不介意的啦。
这次台风太大了。
阿公阿嫲怕他一个人会害怕,就把他接到了他们那边去睡。
房间暂时用不上,正好能借给石坑尾婆住。
“真的真的真的不会死?”
徐木兰眼泪汪汪,再三确认。
虽然石坑尾婆后来有听很久的信,可她知道,有种说法叫回光返照。
“绝对不会!她好好的,不是回光返照!”
伍竺鹓声音铿锵有力,语气十分坚定。
“不放心的话,等明早石坑尾婆睡醒,你可以自己亲眼去确认。”
徐木兰定定地看了阿嫲很久。
见她眼神肯定,不会到处乱飘,也没有像阿爸说谎时那样一直摸鼻子,终于放下心来,放声大哭。
“呜哇哇——我没有害死人,太好啦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