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常来说,剪好合适的形状以后,制扇工作就算大功告成了。
如果是讲究些的人家,还会找些碎布头,用针线给扇子加一道边。
槟榔扇的边很容易坏,用久了就会变得破破烂烂。
加上一道布边以后,看起来会美观很多,同时也会耐用很多。
当然,大多数乡下人都懒得费这功夫。
还是那句话,槟榔叶多得是。
去外面走一趟,随随便便就能捡几片回来。
扇子坏了,再做一把就是,反正也不费什么功夫。
不过,别人是别人,徐木兰是徐木兰。
她的扇子不仅要包好看的布边,还要粘美丽的贝壳、画漂亮的图案!
“你的漂亮图案,就是孙大圣吃榴莲?”
伍竺鹓拿笔的手,有点不太抬得起来。
哪怕她画功再好,也没能耐将一只猴子画得漂亮啊。
“对啊,大圣喜欢吃水果嘛。”
怕阿嫲不知道榴莲怎么画,徐木兰十分贴心地叫上在选布头的阿哥。
两人一起滚了颗台风前摘的菠萝蜜过来,放在阿嫲脚下,当作参照物。
她先前在梦里跟大圣讲起榴莲时,他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。
还让她找人帮忙画一幅图,方便自己回头去各个仙人的果园里找果子。
虽然听了这么多次《西游记》,都没听见过里面有谁种了榴莲。
但神仙的世界,肯定什么都有。
“我听说,榴莲很臭的。大圣真的会喜欢吃吗?”
石坑尾婆放下宝贝小箱子,也过来帮忙了。
她眼神不好,包扇边这样的细致活做不了,是郑环翠在负责。
不过,整理整理布头,还是可以的。
两个小娃娃种榴莲的事情,她也知道。
自家门口的溪边,先前还被他们埋了两颗种子呢。
可惜一颗没出芽。
另一颗刚出芽才两天就没了,估计是进了来喝水的小动物肚子。
“喜不喜欢,要试过才知道哇。我们说好了,他如果不喜欢,也不能生气。”
徐木兰仔细地看了看石坑尾婆,发现她心情好像还可以,一点都不像一个没了家的人。
奇怪,她不是很舍不得那个家吗?
这种时候,不是应该难受得哇哇大哭吗?
“妚草,你有话要跟我说?”
糟糕,看得太认真,被石坑尾婆发现了。
小姑娘心虚地摇摇头,又点点头。
阿嫲有教过,不好随便问别人的伤心事。
真想问,也要等到只有自家人时,关起门来悄悄说。
她眼睛扫过堂屋两边的四个厢房,好像都离得太近了。
就算关起门,声音也很容易传出去。
还是等阿嫲去茅厕时,自己再跟过去问一问好了。
“石坑尾婆,你是不是想让阿嫲念信啊?她现在没空,我们给你念好不好?”
徐木兰知道,听信是石坑尾婆每天都要做的事情。
一天没听,就会吃不香,睡不好。
但是阿嫲要先给她的扇子画大圣吃榴莲,再给阿哥的扇子画玉兔捣药,没那么快忙完。
为了不让石坑尾婆等得太心急,她只好自己上了。
正好,阿哥已经挑好布头,让叔婆先给他的扇子包边,也可以跟她一起念信。
“你们两个给我念?好啊,那就试一试。”
干瘦犹如枯枝的手,颤颤巍巍地开了箱,拿出放在最上面的一封信。
徐木兰神情郑重地接过,士气满满地打开。
一眼扫下去,完蛋,好多好多不认识的字!
她充满期待地转头看向旁边。
阿哥启蒙比较早,认识的字比较多,应该没问题吧?
“有问题。”
徐木松眼含歉疚,他的情况并没有比妹妹好多少。
对着分给自己那页信上的字,同样是你不认识我,我也不认识你的状态。
“石坑尾婆,对不起。我们识字太少,读不了信。”
兄妹俩垂头丧气,将刚拆开的信原样折好,恭恭敬敬递还了回去。
呜呜呜,好丢脸。
上一秒才大言不惭地说要帮人读信,结果下一秒就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个本事。
“没关系,你们的心意我收到了。”
石坑尾婆还是笑呵呵的。
看起来半点都不觉得意外,也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。
见两个小家伙垮着脸,备受打击的模样,还逐个摸摸头。
“等妚松和妚草上了学堂,认得更多的字以后,再来帮我念信吧。”
“好~我们会很认真,学很多字的!阿哥,对不对?”
徐木兰握着小拳头,郑重立下决心。
明年秋天,由轩伯爹家祖公屋改建成的厚文小学校舍,就要正式启用了。
大人们已经商量好,到时就送她和阿哥去上学。
但是,不用等到去学校,以后阿嫲在家上课的时候,她再也不偷懒、不走神啦。
“对。好好学,不用,等很久。”
徐木松脸色凝重,受到的打击有亿点点大。
他跟雷晟比过谁认识的字更多,结果打了个平手。
当时心里还挺骄傲。
雷晟的阿爸阿妈可都是老师,从还没出生时,就已经跟着读书识字了。
他们两个能打平手,说明自己学得也很不错。
可今天的事情,让他有了不一样的想法。
以后,是再也不敢说自己认得很多字了。
这场突发的念信事件,让兄妹俩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。
在受台风限制,没办法出门浪的几天时间里,也过得分外充实。
根本不用人催,到点就自动自发地拿着书,去找阿嫲上课。
……
人忙碌起来,时间总是过得非常快。
在徐木兰的学习热情消退之前,风雨就彻底停歇了。
石坑尾婆垮掉的家,也终于可以开始清理。
屋子只有小小的一间,工程量自然也大不到哪里去。
四五个壮年男丁一起出马,不用半天,就将石坑尾婆被埋掉的东西全都挖了出来。
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。
锅碗瓢盆,包括徐家两个娃娃送的鲎壳勺,放做一小堆。
衣服被褥是更小、更破的一堆。
大件的东西只有一样,一个装满了书的大箱子。
这是石坑尾婆的二儿子明博留下来的。
里面的书,多数都是他在省城念大学时用的课本,以及做的笔记。
想到这么宝贵的东西淋了几天雨,大家都觉得很心痛可惜。
打开来以后,却惊喜地发现,里面并没跟想象中那样湿哒哒的糊成一团,而是用防水油布围得好好的。
虽说多少有些泛潮,但基本没怎么被弄湿。
回头等大太阳出来,晒一晒、晾一晾,就没事了。
大家都知道,石坑尾婆一直是很宝贝这箱书的。
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,她突然决定把它们捐出来。
说要放在厚文小学的图书室里,方便老师和学生看。
徐木兰学着阿公的模样,拿起一个本子随手翻了几页。
惊讶地发现,里面居然是再熟悉不过的字迹。
“阿公,这是石坑尾婆家的记账簿吗?阿嫲帮忙写的?”
家里有好几本这样的记账簿。
每次大集摆摊回来,阿妈就会苦着脸,在上面写写记记。
卖什么东西赚了多少钱,买什么东西花了多少钱,给她和阿哥发了多少工钱等等,都要记好。
有的时候,她实在是不想写了,就会撒娇让阿嫲去记账。
阿嫲记账可比阿妈专业多了。
唰唰唰,三两下就能写好。
算起数来又快又准,写的字也是又工整又好看。
像她手上这本账簿,就全是阿嫲的字,看起来顺眼得很。
徐望丘看着那本泛黄的薄本子,叹了一口气。
“是啊,她拜托你阿嫲帮忙记的。”
不过,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。
里面的最后一条记录,停在了一九四九年。
徐木兰翻了两页,觉得没什么意思,就打算放回去。
结果眼睛一扫,瞥到了一行字,顿时瞪大了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