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金圆券?最后这个字……是万。”
徐木兰看了又看,还找阿哥来帮忙确认,自己真的没有认错字。
1948年8月起开始发行的金圆券,共流通10个月,是中国货币史上最短命的货币(图源网络)。
“石坑尾婆居然有过这么多钱?!”
十不如百大,百不如千大,千不如万大。
原来,石坑尾婆犯迷糊时,嘴里反复念叨的要起大屋,真的不是在车大炮。
基于家学渊源(摆摊卖菜),徐木兰对看账簿、数银钱,还是挺有经验的。
也听阿妈讲过,在如今的人民币之前,金圆券、银元券就是能买东西的钱。
而在金圆券、银元券之前,还有法币、船洋、孙小头、袁大头……
各种近代货币都在这里啦。银元券是国民政府的最后挣扎,但百姓根本不买账,连内部机构都不要(图源网络)。
不过,以前太乱了,打了好久的仗。
每种钱都是没撑多久就不能再用,要换新钱。
现在好不容易太平下来了,应该也不会再乱起来,所以人民币估计会用得久一点。
话又说回来,自家的抽屉里还放着两张金圆券呢。
“不能用,是废纸。”
徐木松也觉得好可惜。
想当初,他和妹妹第一次发现那两张金圆券时,还以为自己拿到了真钱,欢喜得不得了。
没料到,居然是白高兴一场。
一张面额十元的,一张面额一元的。
加一起足足十一元钱了,结果连最便宜的糖都换不回来。
“妚松和妚草真棒,万这么难的字都认识。”
听着两个孩子对纸币变废纸的感叹,徐望丘慢慢敛了笑。
万数的金圆券,说少不算少,毕竟是在刚发行时,就兑了足足两个藤箱。
可说多也真不算多,因为这是全家人一生的积蓄。
一生积蓄啊,到头来,连片瓦都买不到。
新疆曾经发行过一张面额60亿,折合只相当于1万元的金圆券(图源网络)。
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了。
可徐望丘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,绝望的女人抱着箱子癫狂哀嚎的场景。
丈夫、大儿子、小儿子的先后离世,没有将石坑尾婆击垮。
因为她深信大儿子还有血脉留在人世间,总有一天,他们会找回来。
虽然不知道那一天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到来,但她一直在做准备。
很坚强地撑着一口气,立誓要建一座气派的祖公屋。
就是想着有朝一日,哪怕她不在了,这间祖公屋也能接替着等下去。
只不过,最初定的是两个儿子一人一间十一架桁,后来就变成了一间十五架桁。
可惜,金圆券贬值得太快,甚至不到一年时间就被彻底弃用。
这打碎了她的梦,也彻底击垮了她。
也是从那以后,石坑尾婆就开始时而清醒,时而糊涂。
现在回头看,那些年,钱是真的不值钱啊。
像石坑尾婆这样,毕生积蓄转瞬间化为云烟的人,并不在少数。
莫怪乎竹娘总说,这世道什么都可能会变粪土,只有黄金和吃下肚最靠谱。
对阿嫲的话,徐木兰深表赞同。
阿嫲给阿妈上课时,她和阿哥偶尔也会去旁听,里面就有教到这些。
根据她的听课心得,金项链、金戒指、金耳环、金豆豆什么的,都太惹眼了。
哪怕换回来,也要很仔细地藏好,不能被别人发现。
而且,藏得再好也没用。
像先前那些地主家里藏着的,不也一样被挖出来了。
所以,还是换成好玩的、好吃的更实在。
不然辛辛苦苦赚钱、存钱,最后自己没花到,反而便宜了别人,实在是太亏啦。
徐木兰啧啧摇头,将记账簿放到一边。
这个不是书,也不是笔记,就不用捐了。
等下要拿给石坑尾婆,让她好好收起来。
“阿公,台风走了,石坑尾婆什么时候搬家哇?”
石坑尾婆的新家,是近村口的一间空屋。
这个新住所,是在徐木兰的强力推荐之下确定的。
根据阿嫲分享的情报,石坑尾婆在屋子被埋的那天晚上,梦见了她在幽冥的家人。
他们都让她搬到更安全的屋子住。
说是村里的每个角落他们都很熟悉,不管搬去哪间屋住,都能很快找到她。
徐木兰把村里的空房过了一遍,觉得近村口的那间最合适。
石坑尾婆如果住在里面,就不用每天远远地看着村口发呆了。
进村、出村,都要从那里经过。
她的孙子如果回来了,绝对能第一时间发现。
还有,大家日常用水、洗衣服,都要去村口老井打水。
人多热闹。
石坑尾婆就不用像以前那样,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,只能跟家里的鸡对聊。
不过,屋子虽然是帮着选好了,可眼看着真的要搬,还是还挺舍不得的。
石坑尾婆会讲很多有意思的故事,也会唱很好听的小曲。
徐木兰和阿哥这几天不上课的时候,都是在听古学歌呢。
兄妹俩一脸的不舍,把徐望丘给逗笑了。
“放心,你们还可以再听多几天古。”
村口那间空屋也有好几年没住人了。
墙瓦门窗要全面检修,缺失的家具也要补上。
屋子虽然不大,但细致做起来,还是要花点时间的。
加上前几天一直有雨,屋里潮湿。
等大太阳晒上几天,把里里外外彻底晾干了,才好住人。
“没错,瓦破,漏雨,地湿。”
那间空房子徐木松虽然没进去过,但以前趴门缝里看过,从屋顶漏了好多阳光下来。
下雨天的时候,里面估计就跟水帘洞差不多。
“是哦。它连床都垮了,过去没地方睡觉的。”
徐木兰也趴过门缝,屋里空荡荡的,这也没那也没。
总不能让石坑尾婆直接躺地上,跟老鼠、蜈蚣、蚂蚁一起睡吧?
那样很容易生病的。
年纪大的人每生一次病,就会减一截寿。
石坑尾婆经常说,自己已经半只脚踏进了棺材。
这次台风被埋,她虽然没生病,但是受了惊吓,估计多少会减点寿。
要是搬到新家再生一次病,可能真的就要两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。
“捞个魂,会不会,好一点?”
徐木松觉得妹妹的话很有道理。
台风来的那天晚上,石坑尾婆都昏过去了,肯定是被吓得很厉害。
参照雷旻之前的情况,说不定捞捞魂,能把减掉的几年寿捞回来?
“捞魂是掉水里的。”
徐木兰摇摇头,她觉得不能照搬这个法子。
“石坑尾婆是被埋了,水里捞不着,应该要挖魂才对。”
你一言,我一语,就如何给石坑尾婆添寿这个话题,两个小娃娃讨论得十分专注。
刚从地里摘菜回来的伍竺鹓听得嘴角直抽抽。
“石坑尾婆没事,不用捞魂,更不用挖魂。你们两个既然闲得慌,那就跟我过来,再多学一首诗好了。”
“有事做,我们要去看榴莲!”
徐木兰反应迅速,拖着阿哥火速开溜。
不是她不爱学习,而是现在属于下课休息时间。
一直读书不让脑子休息,人会变傻的。
再说了,学习固然重要,种榴莲也很重要的。
三棵榴莲苗苗里,只有一棵经受住了台风的考验,没有彻底趴下。
她现在是每天早中晚都要去看一遍,给它加油鼓劲。
……
榴莲苗苗没有辜负徐木兰的期待。
在晒饱太阳以后,它终于不再蔫哒哒,重新精神起来了。
石坑尾婆的新家,也可以入住了。
久无人气,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房子焕然一新。
门上用贝壳粘出了一棵椰子树。
桌子上和窗台上摆着新采回来的野花。
阳光从窗户透进来,照在床头上方那张全家福上。
全家福是徐木兰亲眼看着阿嫲画的。
石坑尾婆和她家很早就不在的阿公、大儿子、二儿子,还有杳无音信的大儿媳,都在里面。
这些人原本都散落在久远的记忆或不同的照片里。
如今,阿嫲让他们团圆了。
石坑尾婆很喜欢这张全家福,有事没事就盯着看。
今天也不例外。
她还用手摸了摸儿媳妇鼓起来的肚子。
隔空摸的,没真碰到,怕弄坏了。
不过等玻璃买回来,给这张画添个相框,就可以放心摸了。
摸够了,她才慢慢坐下来,把宝贝小箱子放在了老地方——床头。
徐木兰睡觉时,总是要捏着自己小被子的一个角,才能睡得香甜。
石坑尾婆也一样。
她睡觉时,总要抱着自己的箱子,才能睡得安心。